◎陳育律
多年之後,我在乾旱的土地建築了家居,戒掉無關緊要的深呼吸,不再遠望著海洋歎息。多年之後,我不再寫詩。遺忘盤據在指尖的鹽分,如何細細切出河道般的傷口,教我帶著痛楚去感受世界的起伏。儘管我仍無法忘卻那些你書寫在半空中的詩句。那麼輕盈,那麼鋒利。
後來有些人說,我是擺盪在柏油河道上的瘋子,賣弄盜竊來的隱喻,說著鮮為人知的故事。
然而我是再清醒不過了。
我曾造訪終將消逝的世界,在那裡見過真正的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過那些字句。是的,即便是這雙乾枯的手,也曾經被最美好的陽光撫過。
你知道嗎?時間過了這麼久,人們依舊熱衷於故事。
我向來記不住那些你在彈指間點燃的靈光,你也從不預留時間給我謄寫。但是你應該不知道吧,我不過是抄下幾行你無意重複的夢囈,世人已經心滿意足。吹一口氣推高擁擠的波浪,一如你平時信手拈來的演出。
我喜歡聽他們說,你只是出現在我宿醉夜裡的幻夢。我喜歡聽他們一邊喊著荒謬,一邊焦急地要我繼續說。
我的才學不豐,能用的語言並不多,因此必須很慢很慢地排出字詞,在那麼多人注視下,很慢很慢地勾勒那些你一筆而就的句子。我必須很慢很慢地完成,否則大家很快就會離去。
大家曾經看夠了你手心裡的風光,很快地將眼神移向你不曾踏足的土壤。比如此刻我腳底下的平凡土壤,沒有什麼偉大,吸乾與眾不同的能耐,卻生不出一棵餵飽所有人的樹。
多年之後,我猶時不時地想起你。
想起消逝的人潮與盛宴,想起各種不真實的場景。那些只能由你來寫的情節,在我眼中都是千真萬確的史詩。我記得你在那一條短窄的路上回頭,用你的一生成就了一個終將消逝的世界,最終也讓那個世界永遠地擁有了你。
我原以為所謂的正確選擇,是一個沒有人甘願拒絕的新世界,除了你。你的選擇卻是我太輕易放棄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