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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林徹俐/大崗山齋飯與岡山羊肉 - 2之1

2024/07/01 05:30

圖◎薛慧瑩

◎林徹俐 圖◎薛慧瑩

家中有六手足,年齡最大差距是十四歲,在姊姊們因工作、求學而離家或忙轉於自己的生活時,我和弟弟則獨享了一段父母的時光。

大約是小學中高年級時,曾於大崗山下的阿蓮當兵的父親,幾乎每個週末或隔週就帶我們到大崗山走走,先到超峰寺去禮佛,雖然父親的信仰是道教,但一向對寺廟相當有興趣,或許是年少尚未能被神明降駕附身的父親,當兵時對於大崗山留下許多回憶,又或者在值夜勤時,曾被菩薩庇護著,因而父親一直相當喜愛大崗山。

彼時的週末行程是這樣的,通常中午前就會抵達超峰寺,停好車後,在寺外能見到慈航普渡池,雖然池子有時乾涸,但上面的金色蓮花裝置始終亭亭於池中,就在大船的西方三聖佛像的跟前,佛經上記載:「極樂世界的每個眾生,都是一朵蓮花的化生。」因此入寺前,先見蓮池,池中的蓮花有些上面還坐著沙彌,三聖佛像所站的大船上寫著:「慈航普渡 同登極樂」,即將入寺的人,就像要登入極樂世界,每位信眾都如一朵蓮花的幻化,清淨莊嚴。

從登妙覺門走入,沿著長長的樓梯緩步向上,便會到超峰寺觀音殿,進入主殿禮拜佛祖後,父親介紹我看寺內一方略微燻黑的「振海潮音」匾額,是乾隆時期的古物,還有光緒14年觀音佛祖銅鐘跟光緒6年石柱,在寺內欣賞一番後,走出寺外,前面寬闊的廣場能眺望遠方風景,我地理一向不好,父親卻總能告訴我們方位,指著遠方一處說那邊是我們隔壁茄萣到台灣海峽,然後再到後方的西方三聖殿,雙手合十拜一下莊嚴的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和大勢至菩薩,早課晚課都在這裡進行,若遇法會或有法師在這裡拜佛祈福,父親便要我們別進入打擾。

隨意在超峰寺周邊晃晃,便也接近中午時分,齋堂即將開啟,早已有許多香客在外等候,門一打開人潮魚貫而入,我們也在隊伍之中,義工們早已在圓桌上擺好六菜一湯,每桌八人,僅有四人的我們,總與陌生的香客合坐一桌,那是我第一次懂「公筷母匙」的觀念,不似在家中,除了舀湯之外,大家都用自己的筷子夾菜;必須使用共用的另一雙乾淨的筷子將菜夾入自己碗中,才能用自己的筷子食用。

我非常喜歡超峰寺的平安齋飯,即使毫無肉味,但那些蔬菜與豆腐跟其他素料,總是能被烹調得宜,平時挑嘴的父親也喜歡齋飯,我記得第一次吃到俗稱的「澎湖菜瓜」,也就是一種長條有稜角的絲瓜,就是在齋飯裡面,滋味比日常的絲瓜更甜美,還吃過香菇梗,將一般會被剔除或覺得難咬的香菇梗,做成柔軟的料理,一絲一絲的纖維可以很快被咬開,不知是餓了,還是在佛祖的薰陶下,總覺得齋飯裡的蔬菜更好吃,而且飯後還有甜湯跟水果,秉持著不浪費的心意,大家都將桌上的齋菜盡收腹內。

那幾年父親生意做得好,他總說我們四個人來吃,吃得比別人多,所以在隨喜時他總是掏出千元鈔票,投入箱內。齋飯本就無以計價,但父親抱持著感恩,以及不能讓寺方有損的體貼之心,仍投出不少飯金。

吃飽後父親就帶我們沿步道往後山走,途中幾乎都會遇見一個穿著僧服的小女孩帶著一個大冰桶,像夜市賣芋冰那樣,裡面裝著自製的冰淇淋,另外有一個大塑膠袋,裡面裝著甜筒,我記得冰淇淋並不貴,小女孩沒客人時便打開坊間的參考書,自主練習裡面的習題,曾見她帶著國語評量,一筆一畫地學習寫字。那時我不太懂,為什麼會有孩子逗留在那裡,總是在寺廟周邊兜售冰淇淋,並且穿著一身僧服,頭髮也理光,戴著鴨舌帽,看起來是一個小比丘尼。

父親說過去大崗山有和尚與比丘尼生子的故事,賣冰淇淋的小女孩,就是他們的孩子,雖然出家人應六根清淨,犯戒便要受懲戒,但父親說那些孩子是無辜的,加上天氣熱,因此父親總會讓我和弟弟各吃一根冰淇淋,實際上是為了幫助那些孩子,有時父親身上沒零錢,掏出一百塊錢便要他們別找了。那些孩子不被社會接受,一直生活在父母自建的精舍中,過著如修行般的生活,念佛、禪修。

這段故事與記憶,就一直留在兒時和父親走訪大崗山的時光,直到大約五、六年前,《壹週刊》突然報導此事,而生子的比丘尼甚至接受了採訪,說自己十六歲還是高中女學生時,聽聞大崗山有位自鑿山洞修行的苦行僧,因此跟著同學去看熱鬧,受到這位苦行僧的弘法感召,於十九歲時在大崗山下的尼姑庵削髮出家為尼,後來因為有人將烏腳病的小女孩送上山給苦行僧醫治,比丘尼又不捨小女孩在山上無人照顧,於是留下來照顧小女孩,沒想到有人眼紅苦行僧的名聲,因而對兩人下春藥,所以才雙雙破戒,懷孕、生子。老比丘尼在鏡頭面前聲淚俱下,訴說兩人成為夫妻後,要面對社會對出家人破戒的眼光跟壓力,加上年齡差使丈夫無法信任她,過得相當辛苦,丈夫又對她婚內強暴,因而才接連生四子。

那時父親還在,跟他聊起這段新聞時,父親說:「亂七八糟!」他說無論故事真假,出家人若潛心修行佛法,想過著恬淡的修行生活,應該杜絕俗世的一切,更不需要接受媒體採訪,而孩子是無辜的,應該要讓孩子去適應正常的社會生活,否則孩子未來該如何自存。父親的仁心,從他掏錢買冰淇淋,或對新聞的評論,都能知曉一二。

那些年,父親帶著我們探索無數次大崗山,有時候就開車在後山繞,有一次看到一處有新的裝置,其實那也不過是幾個塗上不同顏色的大鐵圈,童稚的我和弟弟看見了,便吵著要下車去玩,即使只是在那些由大到小排列、有著不同色彩的圈中來回追逐,卻不知為何覺得很開心。剛好父親那陣子買了相機,父親用他笨拙的技術替我或弟弟拍照,事後回看相片,有的不小心拍得很遠,我想是父親想把大自然融入的關係,那時中高年級的我,也學會在相機的框中,替父母在那些情人洞拍照,留下中年父母的樣貌,在記憶流失時,至少那樣貌還妥貼地印在相片上。

小學六年級時,有一回老師說要叫我們找《心經》來背誦,那次去超峰寺意外在一棵榕樹下的碑牌發現《心經》,那時父親便提及說,老師不是要我們找《心經》嗎?然後他便掏出隨身的空白記事本,以前在書局能買到白底藍字很好撕下的那種,我把記事本壓在碑上用油性原子筆謄抄,抄著抄著還下起雨,父親為我在雨中撐傘,說沒關係,慢慢寫,要我好好地抄完《心經》,克難地冒雨抄完《心經》後的幾週,我和父親都沒想到,原來超峰寺面對觀音殿的左側,有一方法寶流通處,裡面有許多佛籍經典能和大眾結緣,當然裡頭也有名為《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小冊子,我顯然是白抄的,而且還是在大雨之中,但父親安慰我說,有抄比較有印象,記憶能比較深刻。

後來老師也印了《心經》全文給全班,當下我的內心對於那個雨天裡的自己感到不值,突然不知道為何自己要冒雨謄抄碑文,我望著筆記本上被雨滴潤溼而模糊的字跡,感到有些失落,而且那日返家後,父親還特別要我重新抄寫一次才清楚,他擔心我是要繳交給老師的,不能繳交一份字跡雜亂還被雨水打溼的版本,因此我自己重新謄抄過幾次,最終有一份字跡娟秀的手寫《心經》,後來老師指定全班要背誦,不知不覺中,把對於意義感到模糊的這份《心經》,抄進腦海中了,沒想到這份《心經》,在往後許久,才又從記憶流裡被打撈出來。

那幾年的大崗山假日之旅,印象最深的是有一週依照慣例吃完了齋飯,我記得那天有我很喜歡的澎湖菜瓜,父親就帶我們開車往後山去,他搬了很多的石頭,那些石頭並不是一般的石頭,除了顏色土黃之外,又布滿稜角與小洞,每塊的形狀都不一,父親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搬了三、四顆大的到汽車後車廂,我和弟弟合力搬幾顆小的,他說這些石頭有獨特的美,適合拿來放在家裡庭院,將他栽植的盆栽們擺上,方能打造出一片漂亮的綠意。

下山後的傍晚,我們照例都去岡山市區吃源坐羊肉,那是父親唯一指定的羊肉店,岡山眾多的羊肉店,父親只吃這一家。中午的齋飯沒有一點肉味,到了晚餐,直接變成羊肉大餐,不知為何就形成上山吃素,下山便吃肉的固定行程。那一次大概是載了太多石頭的關係,要避免車子後車廂承載過重,父親從內用改成外帶,母親不忘先打電話叫家裡的姊姊們先洗米煮飯,這樣回到家之後,大家便能馬上開飯。炒羊肉鹹香,非常下飯,通常父親都要吃上兩大碗飯,大家的飯量也都比平常多,最後再喝一碗湯收尾。

父親是個很穩定的人,連吃都是,除了他只吃他挑的那家羊肉之外,菜色也相當固定,蔥爆羊肉、鳳梨羊肉、涼拌羊肚、炒青菜,以及經典的大骨湯。第一次吃大骨湯時,我根本不知道為何店家要附上一把吸管,心想著難道是貼心給我們孩子喝飲料的?但內用通常都是罐裝或瓶裝飲料,再倒入塑膠杯中,吸管插入塑膠杯又太突兀。後來父親教我正確的吸管使用方法,就是在啃完大骨湯裡羊大骨的骨邊肉後,將吸管插入羊大骨中,將羊骨髓攪碎,再淋進一點湯汁一起攪拌,最後用吸管將混了羊骨髓的湯一口吸上,如此就成了人間美味,這才是真正的羊大骨湯吃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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