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江沙
那年我十一歲,懵懂的歲月,心中總是充滿著對父親職業的排斥。每次聽到同學間競相炫耀著自己父親的職業是教授、老師、總經理……總令我一次次把對別人父親地位的羨慕轉化為對父親職業的鄙夷,因為他的職業讓我在同學中抬不起頭來。
其實父親明白我心中的不滿,可是他不會對我說一些「職業不分貴賤」的大道理。為了養家糊口,他臉上寫著慣有的沉默。每天淩晨三點鐘,父親駛著鐵牛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從軍功寮、旱溪、頂橋仔到樹仔腳,跑遍整個台中地區,四處向養豬人家兜售樹薯粕。
開著鐵牛賣樹薯粕,並不是什麼丟臉的職業,但在我無知的比較下,卻顯得那麼低級。直到那一天,父親突然問我:「明天你放假,要不要和我去賣樹薯粕?」我的心強烈地排斥著,卻又無法抗拒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坐在鐵牛上,顛簸的路面,使得整個人不停地彈彈落落,途中只聽到鐵牛使勁地發出高亢的「碰碰」聲。一路的搖晃震盪,抖落了那些無知的思維,空蕩的心靈得以重新認識父親的職業。
到了樹薯粉工廠,父親讓我先在工廠裏四處走走。行至廠房窗前,好奇地往裡面望去,一座座高聳的機器設備連接著無數條交錯的輸送帶。癡看了片刻,回過神來,轉身欲走回鐵牛處,忽見父親佝僂著背,正奮力地一鏟一鏟地鏟起樹薯粕往車上堆,汗水滲濕了破舊的汗衫。望著滿臉滄桑的父親,我噙著感動的淚水告訴自己:以勞力換取微薄的收入並不可恥,真正可恥的是我的虛榮心。父親這種無語的教育,對我的未來影響深遠,從那天開始,面對別人不看好的職業,我從不鄙視,反而是給予由衷的尊敬。
父親走了。曾經,和父親同呼吸共命運的鐵牛,似有靈性般靜靜地臥在羊蹄甲下。我每天不忘摺一隻紙鶴掛在鐵牛上,滿滿的紙鶴是我對父親無盡的思念,心中的悲愴是對父親無盡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