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頻道粉絲團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新井一二三／媽媽其實是皇后的毒蘋果？ － 脫離不了母親貼的標籤
圖◎吳孟芸
◎新井一二三 圖◎吳孟芸
我二十二歲為了去中國留學，離開了父母家。後來，二十五歲又移民去了加拿大。之後，我再也沒有長住過父母家。三十五歲，從香港回日本結婚並定居東京，至今二十年，也沒有一次在父母家過夜。都是因為那裡不合理的事情太多，教我無法安心休息。我想不通的是：除了我一個人，其他男男女男四個孩子都習慣於聽從母親。結果，他們見怪不怪，聽怪不怪。如果我公然指出母親的問題來，他們恐怕會生氣，甚至會傷心。有一次，我給母親發電郵寫了一句公道話，未料引來妹妹眼裡含著淚水抗議道：「我不允許妳教媽媽難過。」
妹妹和母親的關係，看起來比我密切和睦很多。比如說，妹妹成年以後，還經常鑽進父母的被窩裡睡午覺，而且幾乎每個週末都給母親開車當司機去辦事、去旅行。但是，我也知道，母親從來沒誇過妹妹一次。一講到妹妹，母親就說：「真邋遢，不可救藥。」
因為妹妹從小都不懂收拾房間。
母親也從來沒誇過大弟，一講到他就說：「太自私了。」
簡直是給他貼上標籤。中文說的扣帽子，日文則說貼標籤。帽子和標籤都不一定有事實根據，更多時候是惡意的誇張甚至壓根兒造謠都說不定。在我長大的家，母親壟斷給人扣上帽子、貼上標籤的權力，而且一旦給扣上帽子或給貼上標籤，就不能期待有平反的一天。大弟由於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曾拒絕上課，校方叫母親來跟輔導員說話。對方講：「妳做為母親，有一些需要反省、改正的地方。否則小朋友的態度也不會改變的。」
母親認為大弟給她丟了臉，而且認定是他生性自私所致。後來由父親介入，把小男孩帶到柔道教室去了。結果，弟弟喜歡上柔道，不久也開始上學校了。之後，他繼續練柔道練到進入奧運會獎牌得主輩出的國士館大學柔道隊；現在，過了五十歲，業餘時還開設柔道教室指導孩子們。儘管如此，直到今天，母親一講到他就一定要說：「太自私了。那差一點兒沒死的東西。」
因為他沒上小學之前，在河裡溺水得了嚴重的腸胃炎。其實，是那一次的長期住院才導致大弟剛開始上學不習慣集體生活的。
母親如今講到我就說什麼，已經不曉得了。可是，我小時候，她曾經常說：「老撒謊，小騙子。」
逼得我快發瘋了。現在回想都好可怕，那簡直就像台灣白色恐怖時期的警備總部什麼的。小學一年級以前，我有兩、三次被母親抓到過撒謊，結果給牢牢貼上了「小騙子」的標籤，再也撕不掉了。然後，直到我二十多歲離開日本為止，她都在我面前和背後經常說：「老撒謊，小騙子。」
尤其她跟哥哥兩個人的時候，經常彼此笑嘻嘻地說：「記不記得，她那次撒了謊？」
幸虧，我後來頭腦成長得算健康，最後想明白了：每一個人都會撒謊，是人的大腦結構決定的，要怪就要怪到創造主去。然而，一般人成年以後就變得少撒謊，因為撒謊其實是不合理的行為，平均起來負面影響大於正面效果。在這一點上，我母親也算是很特殊的。記得我小時候，經常因為母親說的話和眼前的現實互相矛盾，覺得特別不舒服，差一點兒就要發瘋。比如說，有一次，我跟她說要吃牛肉，未料她回答道：「妳說什麼？上次我買來牛肉給妳吃，妳不是說了有奶油味道吃不下嗎？」
教我想不通。我真的吃過牛肉，說過吃不下嗎？但是「奶油味道」又是什麼呢？我家塗上吐司吃的歷來是人造奶油，連學校的營養午餐都是。我哪裡吃過真奶油？怎會知道奶油味道？看我想不通到蹙起眉頭的樣子，她臉上又浮出來那笑咪咪的表情。
關於小弟，母親不大說壞話，但也不能說是疼愛他。我記得他小時候，每到冬天嘴巴周圍就呈紫色，看起來像長著大鬍子。所以，同學們年復一年都叫他「熊五郎」，乃日本傳統的單口相聲「落語」裡，以木匠為業的滑稽人物名字。我後來當上人母，照顧小孩的日子裡發現，那症狀只要塗一塗類固醇軟膏就會治好，而且小弟長大的年代，類固醇早已在日本普及。於是有一次問了母親：「為什麼沒有買藥給他呢？」
母親說：「當時工作忙，根本沒想到。」
總之，據我觀察，母親的男女男女男五個孩子裡頭，除了媽寶大哥以外，沒有一個被她真正疼愛過。奇怪的是，卻只有我一個人明確地看出她的問題，對她有意見，甚至要找好幾個諮商心理師去談跟她的關係。弟兄們長期留在母親身邊工作、生活，加起來的受害程度絕不亞於我，說不定比我還深。儘管如此，投入了太多感情和人生時光的結果，好像他們更難看清事情的真相了。●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