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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神神/麥克風試音 - 上

2019/08/05 05:30

圖◎徐世賢

◎神神 圖◎徐世賢

一 清嗓

明年我就要三十歲了,該是回顧自己三分之一人生的時候了吧,老人總喜歡倚老賣老,坐博愛座。

生平第一次拿文學獎,是母校,成功大學的鳳凰樹文學獎。我不小心拿到散文、劇本、小說、新詩四個首獎。當時給我散文首獎的評審之一是李維菁,她說:有些人的文章像扼住別人脖子證明自己很會寫,但你的文章完全不會。非常輕盈,三兩下就到位了。

維菁那年穿黑色西裝外套,搭萊姆綠T恤,我第一眼望見她,她正在簽名簿上簽到,遠遠看好像明星,會發光。後來有一年,《鹽田兒女》的蔡素芬來,也好像明星,高身兆,氣質出眾。駱以軍則是路邊和藹的大叔,和他一起站著抽菸尿尿都很尋常。

舞鶴是校友,會後不與長官吃飯,曾見他獨自步出校門,我順路在他後面走一段,他的膠皮涼鞋破了一個大洞,踽踽走著,有些跛(後來這種步伐,我在劇作家馬森的背影也看過)。同學聊八卦:說舞鶴念研究所,是因為不想當兵,想延長文學的生命。我聽了非常感動,用「學校」守護文學之心。

給我散文首獎的李維菁,去世了;給我新詩首獎的中國詩人孟浪,去世了。拿《我是許涼涼》給維菁簽名,不小心拿了水性簽字筆,筆跡消融在紙頁上。而孟浪──孟浪將我的詩與太陽花運動做解釋,他是中國人呀。我想到這些人一個一個,遲早都會走光,非常感傷。

入圍幾次林榮三散文、新詩決選,有一次把落選之作投教育部文藝獎,拿到特優。後來拿到時報文學獎、聯合文學小說獎。差不多只剩林榮三了。不要小看金牛座男性的決心!我一定要攻下它!每年投稿前羅列願望清單:我想買高畫素VR眼鏡、GOGORO電動車、離子變頻洗碗機、五段變速震動按摩椅。

拿過獎不一定會紅,就像金曲獎有新人魔咒(徐佳瑩除外)。有一位得獎者說自己投十一次終於中了,我暗忖:好險我沒投那麼多次,這個人真敢講。我拿過小品文,小品文在散文旁邊就像嬪妃旁邊的洗腳丫環──甄嬛旁邊的浣碧,浣碧陷害過甄嬛,獻媚勾引皇上。我想小品文應該要有奪權上位的野心。

二 濁音

奪獎是工讀生打工,或合法斂財。但不懂政府幹嘛收我稅,抽10%。父親說你不要再寫作了,跟我一起研究玩股票,美國基金或融資。後來把戶頭一部分的錢拿來玩股票,當華爾街白領獵手。

奪獎也是後宮三千選秀,我想起李宗盛幫楊宗緯錄製第二張唱片的時候,說:「你們這些選秀出來的,不要用比賽那一套進錄音室!」幾年後,我發現跟我同輩的小牌作家都當評審了,如果我再投稿就很不要臉,就像王菲去選秀節目,被那英點評,這不是很奇怪嗎?雖然那英唱〈夢醒了〉,是王菲在背後啦啦和音。我也是一直扮演著在別人主旋律背後啦啦和音的幕後人物。

王靖雯什麼時候變成王菲?小牌作家什麼時候轉為中牌或大牌作家?我曾在中山地下書街看到一疊又一疊我喜歡的作家的書,賣不出去。作者本人看了應該很傷心。以後都改成「電子書」好了,被絞成垃圾報廢的時候,比較不那麼具體。

七年級末段我算是幸運的吧,寫作之路都很順遂的樣子(雖然一路心不在焉)。年輕時總對老牌作家撒嬌:叔~叔~,拉著叔叔的褲管,像歧路花園迷路的男童。現在我長大了,輪到小牌作家叫我哥~哥~。使喚他們替我泡咖啡,三分糖,加奶精。

修過蘇偉貞老師的現代小說,老師剛寫完《租書店的女兒》。想邀請朱天心來演講,天心氣喘難行,那時南方空氣還沒那麼汙濁,現在不行了。課堂上老師玩一題心理測驗:問我愛情重要呢,還是名氣?那時我一心嚮往愛情。要到三十歲才知道名氣的威力。沒有名氣難做事,還要遞名片介紹自己是誰,心累。

三十歲以前都在追逐愛情,渴望在家相夫教子,每天早起做愛心便當❤,我擅長野菇伴栗子雞炊飯,晚上把絨布拖鞋擺好等他回來,洗澡水調到攝氏三十七度。後來這些夢想一一破滅了。其中一個戀人說我養你,看你靜靜在家寫作,廁所釘上書櫃,馬桶上讀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

後來在醫院住一陣子,我曾想過上吊,用窗簾拉繩,但它一拉開就是一道風景:護士推著輪椅上的老人看花開花落。我想起,以前在童軍團我擅長打漁人結、稻苗結、鵜首結、稱人結。我想起,黃國峻死了,袁哲生也跟著去了,聽說吊在一棵蓮霧樹上;後來另一個資深喜劇演員自殺,也在同一棵蓮霧樹上。

後來那棵樹的主人覺得不吉利就把那一棵樹砍掉了。

三 沙啞

「可以失去的都已經失去,還未失去的,也預備好了失去的姿勢。」這一段本來放在遺書第七段,後來遺書一改再改,忍住不去死,一路繕改到底,這就是吾輩厭世作家的一線生機。

為了活下去,我去旁聽台灣文學系的課。我本以為這個系都是講台語的。第一堂是聽游勝冠(俗稱阿冠)在文學史講邱妙津。我覺得很奇妙,眼前這個老人貌似台派老直男(Taiwanese Old Straight),要怎麼講邱妙津呢?但老師講得非常好,他提到賴香吟長期被和邱妙津擺在一起,這對作家的獨立性是很傷的。至於同性戀,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癖好,老師我也有呀,嘿嘿,但不能告訴你。」

(後來我才發現大學時引我研讀魯迅左翼文學的蘇敏逸老師,就是阿冠的同門學妹──在呂正惠門下。他們這一群有統派也有獨派,是怎麼喝酒聊天的呢?)

小東路前的台文系館前身是日軍的軍醫院,我像是延伸住院治療自己似的,聽阿冠的文學史、芳枝的文化研究、乃慈的文學理論等──那一年台北爆發太陽花運動,鎮暴水車驅離群眾;我的體力沒那麼好了,後面只能自己讀。研所入學考前,匆匆在圖書館抱一堆書。吃藥,手抖、嗜睡。從「無法閱讀」的純文盲狀態,將一行字和另一行撥分開來,不讓它們相黏。

考試當天我忘了帶錶,疾筆振書,寫愈快愈好。

已故劇作家李國修說:經驗檔案(experience file),一觸動就可以哭。那時我抱著母親說:我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我自己一個人了。我有時會用哀戚的眼神,偷瞄研究所同學:呀,你們是順水推舟、水到渠成、船到橋頭自然直進來的。但我,我非常的艱辛……

後來修阿冠的日治文學和後殖民,他說:「能看出你的才華,我也算清醒的吧?」我心想:「可是吾的才華如鑽石那般耀眼,不被看見也難……」太年輕就被前輩作家肯定,輕易就拋開他們的肯定──但我唯一,唯一沒有被愛情肯定過呀!三十歲以前,我是愛情做成的男孩。三十歲之後呢?村上春樹第一篇小說《聽風的歌》,是三十歲在廚房桌子上寫成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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