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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第十五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4】蕭名翊／績效考核
◎蕭名翊
兩人隔著桌子對坐，上頭一張共寫過的紙，我左你右。
有閒聊沒茶，有抱怨沒酒；有問答沒對錯，有分數沒（修正的）餘地。
季節到了燈光亮起就得這樣，證明我這段時日沒有白活，手上做的口裡說的都對得起公司，所以我先填滿一半的表格像寫申論題。文字數字力透紙背，每個評分項目得想了又想，把自己打高怕被說驕傲，打低又不甘願做小的。最後只好中庸，不狂狷不得罪人。
都多大了還寫考卷。名為題目的題目是我寫的，名為分數的題目是我打的，閱卷的你打上的才是名為分數的分數。要搞清楚，不能弄錯，不要以為我為自己打的分數是分數，就像我為公司做的犧牲不叫犧牲。那只是工作。
奇怪，人組成公司，公司審判人，這是什麼樣的道理？
筆試後是面試。你安排時間約談，沒有茶的茶會，沒有酒的酒宴。是是是我會加強，沒有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覺得這部分我做得不錯，那部分會採用ＡＢＣ等三種方式改進。
要懂規則，要有邏輯，做的事情要裝成成績，說的成績要包成效益。一個禮物裝了盒，盒外包彩紙，再裝盒，再包紙，沒有對錯的循環，就盡力裝用力包美侖美奐數大是美。你笑我手上的殘膠顯得太粗糙，我撕下把臉皮貼厚跟著笑。一層貼一層，裡外都是人。
有什麼疑問的地方嗎？我低頭一看，失去笑容，關於註解（那些被打上的文字數字）簡單得讓人鼻酸。
這是儀式，要定時舉辦，檢查目光有沒有擺正，雙手做過什麼，足跡是否正確無誤，淨化過濾昇華遺留滿天的註解，星星般點綴公司。我理解了，這是整個社會的縮影，極盡視力所能見的不過如此而已。
每一次每一次像縮時攝影，一再重複桌前對坐的影像不斷地變化。換人，換景，換桌，換表格，換包裝方式，換臉；換了又換，換過再換，我牢牢地釘在原處，一個季節一個季節換過去就像翻頁，立體的紙片機關道具樞紐愈來愈靈活靈現。
我抬起頭，兩側臉頰把嘴角大大拉開，向上，對就是這個弧度，這也要包裝也有道理。
沒有問題，我說。
快門按下，定格，停，闔上它，我不想再聊這份斷簡殘篇。
按下快門後的世界是我很久以後才能體會的。當那張妖媚魔幻吸入我多少人生卻僅僅以一平凡簡陋之姿抽象呈現的績效考核表闔上，例行的儀式終結，才是桌前的我與你跨越年齡資歷性別興趣，少數幾次平行對談的機會。
我撕下臉上的殘膠，解開那近乎無限的紙與盒。噓，禁止攝影，不要有人來打擾這一刻，我正在重建自己，以我真實的樣貌呈現在你面前。那是你無法下任何註解的我。●
【評審意見】
制約者 ◎阿盛
這應該是許多上班族都有的共同經驗。人的「價值」總是會被種種未必合情合理的形式「制約」並決定，事實與虛假已經失去界線，剩下的只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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