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母女學步】 洪愛珠／有痛分娩（下）

◎洪愛珠

◎洪愛珠

產前衛教課程，醫師謹慎解釋，俗稱「無痛分娩」的措施，精確說法應為「減痛分娩」。意思是痛還是得痛的，只是程度可以減輕，主觀感受則因人而異。我當時詳細聽了，到底沒能理解。疼痛如何理解？疼痛只能親歷。

肚子開始有動靜，起初痛感輕微，像孩子坐上鞦韆，一蹬腳，悠悠盪起來。因為在農曆年前幾天待產，開刀房全滿，麻醉醫師疲於奔命，好不容易趕到時，疼痛已一波一波上漲。產痛非是連續，而是陣雨。來時緊鑼密鼓，去時水靜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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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痛分娩必須將細如頭髮的軟管，從腰椎間置入硬脊膜外腔，再透過軟管注射麻醉藥物。麻醉醫師與助手抵達，記得主責的麻醉女醫師極年輕，準備施作前，全程扯著嗓門嘻嘻哈哈聊天。

醫師要我弓起身體，像煮熟的蝦。我是做飯的人，知道熟蝦有程度之分。恰熟呈現C形，尚維持一個開口，過熟的蝦則蜷成團，僵韌難吃。這裡指的是後者，以極限程度拱出腰椎。安針時，醫師對著我，如對一尾熟蝦說，閉氣，絕不能動。

我屏住呼吸，沒動。

一陣冰涼纖細痠澀推入腰椎，之後，宮縮的疼痛絲毫不見緩和，只更激烈也更頻密。醫師怪我亂動使他失手，我毫無氣力辯解。軟管被抽出，重新扎一回。這回，我同樣沒動。只感到疼痛的鞦韆盪起來，愈盪愈高，愈起勁，幾乎要飛出天外。

二次還是失手。這回，醫師終於不聊天了。助手目睹一切，語帶抱歉連聲安撫，鼓勵我按節奏吸氣吐氣，然而一點也沒有用。原來十幾分鐘能完成的流程，延長三倍時間仍不見效。聽見醫師們在床簾外窸窸窣窣討論，要不要叫學長？

一個鐘頭過去，學長尚未抵達，而疼痛暴虐，產婦已近癲亂。我沒有叫喊，僅咬牙切齒一遍一遍問，所以現在這是什麼意思？句子沒頭沒尾，毫無實質意義，只為盡量捱著不出穢語。學長終於自其他開刀房趕來，神色匆匆，但安針過程短促，手法老練，是位高手。這一回細節已全部忘記，只記得麻藥瞬起作用。如強颱來襲時，原先站在風雨之中，剎那間走入乾燥有火密閉室內。窗外狂風暴雨依舊，只是隔了一層，成為旁觀的距離。●

■【母女學步】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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