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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黃志聰／補丁
◎黃志聰
◎黃志聰
穿街越巷，來到一間專治跌打損傷的國術館。舊屋矮簷，看板斑駁，聽說推拿師父也很老了。
坐下候診時，牆面上吊掛的電視正在直播武漢肺炎記者會。當指揮官說本日有七人確診時，一位歐巴桑脫口而出「夭壽哦」，然後趕緊拿出粉紅色口罩戴上。原本就有戴的人則紛紛按壓口罩，以便緊密貼住口鼻，阻隔病毒入侵。而那坐在候診處最中央，可能忘記帶口罩出門的婦人突如其來一記口水飛溢的噴嚏，在疫情似乎有捲土重來態勢的當下讓其他人坐立難安，最後選擇起身離開以策安全。
來看診的人通常以手腳關節骨扭傷及肌肉拉傷居多，其次是睡覺時容易落枕的頸部。而患處敷上的青草藥膏，乍看像是在破掉的衣服進行補丁一樣。
我對補丁一點也不陌生。小時候，家裡三餐或能溫飽，但並無餘裕可以奢侈，因此穿補丁過的衣服是稀鬆平常之事，尤其是小學的卡其衣褲更是補到像丐幫穿的乞丐服一樣。縫補最多處的總會被同學們冊封為「幫主」，而我也曾經當過補丁次多的長老。那語意中夾雜著濃濃的取笑意味，鎮日縈繞耳畔，因此時常哭喪著臉向媽媽抗議，直到她肯帶我去買新制服才破涕為笑。
時隔多年又得補丁了，然而並非補衣服，而是變成肉身了。輪到我看診時，滿頭華髮，一臉皺紋的推拿師傅聲如洪鐘問哪兒不舒服，我指著腫脹得像麵龜般的腳盤說運動時不慎「翻船」，而膝蓋後側也有些異樣感。他先摸摸捏捏腳盤之後說骨踝「走精」了，又幽默說翻得滿徹底的，船上大概無人生還了。
話還沒說完，老師傅的雙手已在我腳骨一陣推拿扭動，像是在翻轉俄羅斯方塊似的，關節骨不時發出清脆響聲。他的手勁強而有力，推拿時毫不拖泥帶水，一會兒便將滑脫的骨踝喬回正常位置，要我起身走走看有沒有好一些。
隨後老師傅在我的腳盤「補丁」了一大片青草藥膏，接著問診膝蓋，斷定是周圍筋絡拉傷導致發炎；唯發炎是不能推拿的，直接敷藥消炎就行。我向老師傅說來都來了，右手腕關節卡卡的，偶爾手指麻麻的也順便看一下。他笑著說這症頭很多人都有，一陣子不滑手機自然會好，不需要特別治療。心想老師傅您也太不食人間煙火了，若要不滑手機，那乾脆把手指剁掉還比較有可能。
就診完，走出診間等待拿繳費收據。由於只有一位護理師，既要處理掛號、外帶藥膏裝袋，又得列印收據，因此速度稍慢。我又坐下來瀏覽臉書及回覆LINE的訊息，同時一一打量著經過我眼前的求診者，看到他們幾十萬分之幾的人生切片，也像翻閱故事繪本中某一頁的情節。
聽見兩位候診的年邁阿伯在聊天，然而筋骨痠痛似乎不是他們的對話重點。背部痠麻的阿伯怨歎子女總是對他不聞不問，恍然大悟說養兒防老實在太可笑。另一個手只能舉半高的阿伯則感傷說「牽手」走了之後，再沒人和他鬥嘴鼓，飯菜食之無味，生活全變了樣。
而這種內心傷痛不單無從推拿，藥石也是罔效的。
發完牢騷，吐完苦水之後，他們互相安慰說事情過了就該隨風飄散，一天比一天更加釋懷。兩個老人用時間來補丁，於是情緒又恢復平和，話題轉換到比較開心的事情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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