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那些夭折的故事】 賀景濱／入口

◎賀景濱

◎賀景濱

自然界的生命會自尋出路，但面對人為的藝術界，則要先尋找入口。就拿繪畫來說吧，入口可能是一抹神祕的微笑，或是一頭公牛的骨架。但入口不必然是畫面的焦點，一條垂在浴缸外的手臂，可以把我們帶往主角死亡的剎那；一隻結繭扭曲的手掌，也會讓我們感受到勞動者的辛酸。但那幅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入口究竟是那對好像熟識你的眼神，還是濕潤而泛出微光的雙唇？不是的，是那顆大到不真實的珍珠，讓我們得以進入維梅爾更深沉的，只有光和影的世界。

繪畫如此，音樂亦然。一組以小碎步向上爬升的和弦，就是會讓人莫名興奮起來；以緩步下行的和弦，硬是要把你拖入悲愴。音樂如此，小說亦然。一塊瑪德蓮，一首〈好了歌〉，都足以成為長篇鉅作的入口。一座屢攻不進的城堡，或者只是酒吧裡電視牆上的雪花白噪音，也會帶領讀者進入另一個世界。潮一點的說法，叫異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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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偶然的機緣下，才領悟到入口的重要。那時CD才剛問世，有一晚，我發覺手邊屈指可數的CD中，有一片阿卡多（Salvatore Accardo）拉的小提琴協奏曲，封面似曾相識。果然，沒幾下，我就從灰塵中淘出封面一模一樣的LP，都飛利浦發行的。我把黑膠往轉盤一放，隨即沉醉在阿卡多的快弓斷奏裡。幾小節後，我換上CD，還沒走回聆聽的皇帝位，下巴差點掉下來。天啊，這是音樂嗎？我沒聽過這麼嘈雜刺耳的聲音，好像背景有一道用數位高頻築起的高牆，牆裡秋千牆外道。我隨即切掉CD，再度拾起SME唱臂，讓針尖滑入黝黑的溝槽，沒錯，就在喇叭前沿，有一扇大門拉開了，迎面是一大片法蘭絨般的烏漆天幕，樂音如星星，此起彼落，閃閃爍爍。

真的有一個世界，會把你吸入。

大約三十年後，我在一個機緣下，造訪了某家音響店耗資千萬打造的聆聽室，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不過這次讓我進入那片天幕的音源是CD。聽完千萬元的聲音，我們移駕到百萬元級的試聽室，放入同一張CD，每個人都想奪門而出。

經驗主義者休姆認為，確保某事物真實或有意義的判準是：這個或那個觀念可以歸因於任何印象嗎？

關於藝術，我的印象是，創作者也許會努力鑿出一個開口，一個切入點。但最終，做為閱聽者的我們，還是有可能錯過入口，因而看不下一篇小說，聽不完一首歌。沒辦法，有時候我們就是進不去。●

■【那些夭折的故事】隔週週五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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