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隱匿／時代的表情包

◎隱匿

◎隱匿

工作上往來的電子郵件，用字遣詞總是有禮而公式化，完全看不出性別、年紀和個性。突然因為連繫方便加了LINE以後，不得了，一切都不一樣了──一會兒是一個打斜角竄出揮舞雙手的可愛小女生，一會兒又是一隻滿地滾動臉紅害羞的小肥兔──就連我，早已勉為其難接受「老師」這個稱呼的我，也隨之活潑了起來，一時之間，甚至有已經成為朋友的錯覺。

我想起前陣子有個不起眼的小新聞，某連鎖咖啡店經理辭退一名分店店長的理由竟是：「傳訊時她沒有使用笑臉貼圖，顯然有挑釁意味！」媒體報導此事時將那位經理的反應描述得非常抓狂，以致我幾乎可以見到許多發怒的貼圖在眼前蹦出：漲紅了臉、扯頭髮、怒氣衝天、大暴走……這新聞固然不可思議，但隱隱的，似乎也不是不能體會這樣的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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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絲卡寫過一首詩〈微笑〉，訴說一排開朗友善的牙齒，對人類的心理健康有多麼重要：「我們的時代尚未健全到／可以讓臉孔顯露平常的哀傷。」

在這樣的時代，貼圖確實是極好的道具，輕易便能抹去人際關係的不安、換來溝通順暢的假象、消弭無話可說的困境――時代的表情包、世紀的巴別塔、集體的弱智、美感的簡化與踐踏――儘管充滿了負面的用詞，但我倒是挺喜歡的。坦白說，若能在某些突發狀況之後，遞出恰當表達心情甚且具有幽默感的貼圖，確實足以消弭此前的誤解，進而讓溝通的雙方產生微妙的連結……不需要耗費心力面對或交出各自的真面目，就能輕鬆解決失語症和社交障礙，我心懷感激。而卡通圖案之所以具有撫慰人心的效果，實在是因為現代人已經太疲倦、太焦慮了，無法再承受更多帶著斑點、傷口、惡意和悲傷的細節，所以只要一看到線條簡化、外形渾圓的事物，大家馬上就會感到壓力被釋放了，進而產生療癒之感。這是時代的可悲之處，但或許也可以算是一種方便法門吧？

只是，我輩創作人無法滿足於此，仍然渴望更深刻而幽微地表達自我，我們永不厭倦地對著莫名所以的位置發聲、為星星命名、標註自己在宇宙間的座標……然而有時，當我讀到讓人大翻白眼的詩作，我其實認為，一張貼圖所能傳達的事物，遠勝於此。再進一步說，當我使用了嫻熟的套路、陳腐的比喻（比如「為星星命名」），我也會懷疑，我的堅持是否只是自我欺騙呢？其實文字早已被影像所取代了吧？……總之各種懷疑如影隨形，彷彿在告誡著自己：可別輸給一張貼圖啊！（此時，一個從鼻孔噴氣、握拳自我鼓勵的小人從旁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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