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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藝週末．藝週表藝人物】沒有鬼的鬼故事─裝咖人樂團團長張嘉祥
裝咖人樂團團長張嘉祥，音樂結合北管，題材關注鄉土、歷史與受難孤魂。音樂之外，亦參與文學創作。（記者胡舜翔攝）
文／李嘉恩 圖片提供／裝咖人樂團
成立於2017年的台語獨立樂團「裝咖人」，曲風融合北管等傳統音樂元素，關注民俗、歷史等題材。他們憑藉首張專輯《夜官巡場》入圍第33屆金曲獎最佳新人，團長張嘉祥也在今年出版了與專輯同名且互文的小說，是音樂結合文學的亮眼嘗試。
樂團裝咖人，左起張劭威、張嘉祥、戴睿駿、李沅諺、朱雨民。
假日午後，光線清澈的窗邊座位，桌上擺著茶和果醋；如果要為這幅場景配音，首選絕不會是一名孩童要洗澡時發現浴室有「鬼」的童年記憶。加上幾個細節或許合理一些──那是農曆7月的某個假日午後，主人翁穿衣素淨，手邊塌著一只軟軟的帆布袋，有點像剛從鬼故事逃出的文弱書生。我問張嘉祥（1993-），小時候常常看到「他們」嗎？他頓了一下，然後說：「其實我不相信有鬼耶。」
樂團裝咖人回到民雄大士爺廟拍攝團照。註：拍攝取得廟方同意，沒有取得神明同意請勿坐香爐。
鬼影是心靈的投射
不相信鬼的張嘉祥，卻在所屬台語獨立樂團「裝咖人」的歌詞，以及甫出版、與專輯《夜官巡場》同名且互文的小說中，寫下一個又一個流離的孤魂野神。〈自頭講起〉靈感來自他最深刻的童年記憶，「我6、7歲的時候，有次抱著大毛巾要去洗澡，一開燈，就看到置物架上面坐著一尊玉女。」張嘉祥語氣始終如同朋友間的認真閒聊，再加一點做實驗的謹慎，「她跟我差不多大，不透明，但也不是紙做的。我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一定要把大毛巾放到置物架上面，才能完成洗澡這件事。所以我就走到玉女旁邊看著她，發現她臉上有毛細孔跟腮紅，皮膚有點透光。」
如果不相信鬼，鬼故事還能成立嗎？張嘉祥自有一套方法詮釋他的「真實」，殘酷而甜美的是，這一切沒有捷徑，長大成人讓他得以剖析幼小的自己，「以前我超怕我家浴室，小小舊舊的，開燈都要等3秒鐘，我覺得是我恐懼那個空間，或有什麼壓力沒辦法表達。」他形容自己是悶騷的小孩，說不出口的東西，還未成熟的大腦只好搶先擔起責任。連大腦都難以消化的，默默退回身體。兒童張嘉祥因此總在逃跑的路上。
裝咖人在彰化無底廟太歲殿進行演出。
逃跑與火燒庄
逃跑範圍形塑出《夜官巡場》的地景，譬如歌詞及小說中屢屢提及的外婆家「內山」，即是張嘉祥逃跑的重要地點。他向我如此描述內山：後面是長長地往下延伸的下坡地，最上層是U字型的三合院結構。無論以物質或心靈的距離估算，都相當遼闊，「內山有一邊是面向懸崖，下面就被我們當做垃圾堆。」有形、無形的垃圾疊在那裡，等待有緣人前去化解。
儘管宣稱以家鄉嘉義民雄火燒庄為創作原型，張嘉祥也並非製作微縮模型那般一比一複製，而是巧妙地在實際地景上增添元素，專輯收錄曲〈花巷〉即為顯著例子。「火燒庄其實沒有花巷，」他說，「但是有一條芒果樹道。」那是日本時代就種下來的一條路，亦是早期連通火燒庄與外界的唯一路徑，張嘉祥的生意人阿公，時常一去就是半個月地補貨。「我就想有沒有可能，在我阿公出去或回來的路上，他跟阿媽會一起走在那條芒果樹道？」他自陳〈花巷〉是最早完成的一首歌，且受到《戀戀風塵》的影響，「我聽陳明章用他那把600元的吉他彈一些很簡單的音，聽到哭，就想說我也要寫這樣的歌。」
曲子誕生得很順利，真正令他苦惱的是內容。即便早就決定好要將〈花巷〉獻給阿公阿媽，在意象的轉化上如何揉捏成形，仍讓他吃足苦頭。他回憶兩老一次吵架，做為最受疼愛的小孫子，張嘉祥被爸媽叫出去「看一下」。他說，「我哪知道要看什麼，只能坐在那邊聽我阿媽抱怨阿公都不體諒她。」少年時期的他疑惑，阿公明明很好講話，怎麼會不體諒？上大學談了戀愛的張嘉祥才明白箇中滋味，「我原本覺得他們比較像生意伙伴，那次才發現他們其實是有感情的。」
由此可以確認，張嘉祥寫歌的具體行動從〈花巷〉開始，若以作品的完整概念來算，則是自玉女的童年記憶往外擴散。這之中共享了極為重要的線索，似乎他念茲在茲的，始終是作品的概念如何完滿。
裝咖人《夜官巡場》小說不插電講唱會。
創作觀的成形
張嘉祥曾提及有兩件事讓他「打開我整個創作觀」，其一是生祥樂隊的現場演出。張嘉祥聽到他們將北管的〈風入松〉、〈火神咒〉改編成西方樂器可以演奏的方式，震撼不已，便開始尋找學習管道。當時他人在東華求學，藉課堂報告機會採訪了北管軒社「花蓮社」。不過，「那是我第一次讀北管的譜，發現好難哦，決定暫時放棄。」他說，「也是那時候開始想在創作中放入傳統音樂，我就找了國樂社的嗩吶手來搭搭看，效果很好。但繼續下去，會發現還是有學北管的需要。國樂跟北管是不一樣的東西。」直至畢業北上工作，因緣際會到淡水南北軒學習北管，也認識了百合花樂團的林奕碩與北管藝師林宸弘，「我從他們身上學到怎麼溝通，」張嘉祥說，「一開始我找了軒社的學長來跑巡迴，合作後發現很難向他們解釋。」問題一方面源於做為新手的他，還未能熟悉北管的語言及邏輯，另一方面則來自天生性格無法直接地要求伙伴。是否因此感到焦慮？「我雖然沒有想成為北管大師，但那是需要持續深化的技能。」他輕輕一躍就跨過創作者的黑洞，「如果我要做的是這類型的題材，有音樂，有台灣的故事，對我來說很難跳過北管。」
張嘉祥在《夜官巡場》小說不插電講唱會與百合花樂團林奕碩（左）對談。
讓他備受衝擊的經驗其二：Bob Dylan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隔年，他在吳明益的課上讀到Bob Dylan的歌詞，「他在和弦編排上有點斷裂，也有很多半念半唱的部分，那樣做是為了配合歌詞。」而歌詞涉及概念，對張嘉祥來說，Bob Dylan得獎一事打破了創作的界線，讓他明白要將概念表達好，時常需要借助不同領域的工具。他自謙北管學得不專精，於是與從小學北管的宸弘等人合作，「他們能吹出專業的程度，這些東西結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創作。」他也找出屬於自己的方法，「我開始想，那我能不能用兩種方式表達一個概念？」於是我們聽見／讀到《夜官巡場》。
拉進重大歷史事件
《夜官巡場》不止於私我家族史，張嘉祥也將嘉義地區的重大歷史事件拉進，如〈拜請〉與〈林秀媚〉描繪的是因二二八事件而遭槍決的盧鈵欽，「很多二二八的文史資料都是從男性菁英的角度出發，少了家屬跟女性的視角。」讀了盧醫師妻子林秀媚的口述資料後，他從林秀媚看見丈夫鬼魂回家的片段提煉出自己的解讀，「林秀媚很思念他。」張嘉祥補充：「我發現就算觀眾不見得聽懂台語，但他們感受得到我在做什麼。他們會哭。」
張嘉祥還說了一件事。他小時候的火燒庄，晚上常有人到廟口擺椅子表演兼做生意，他總跟著家中長輩去看，一直看到超商出現，這些野生的小商家、極富劇場感的說故事表演消失，潛入記持（kì-tî）。長大的他變回孩子，從口袋掏出珍藏許久的小糖果，向我們一一展示。
裝咖人在演出中會視需要綁上紅布條。
裝咖人在2022 The Next Big Thing大團誕生的演出。
裝咖人在2022 The Next Big Thing大團誕生的演出。
張嘉祥小檔案
2017年，樂團「裝咖人」成立
2019年，獲搖滾台中數位合輯徵選八強
2019年，獲台北藝穗節「花巷．清香花叢行廟口故事音樂會」 佳作獎
2020年，樂團「裝咖人」籌辦並參演基隆獨立音樂祭「海湧祭」；參演台中「鼓神祭」
2021年，發行專輯《夜官巡場》
2022年，出版小說《夜官巡場》，樂團「裝咖人」入圍第33屆金曲獎最佳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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