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 古乃方/緩緩

2022/12/12 05:30

圖◎顏寧儀

◎古乃方 圖◎顏寧儀

我們在床上各據一方,安盯著筆電,跑著他的工程師模擬,我看劇。裸身已無所謂驚奇和勾引,而我們今年四月才新婚。

安盼娃。我說緩緩。安屬兔,明年兔年,他說即使明年生娃,也跟他差三輪。孩子大學畢業典禮時,他已經踏入棺材一半。我說現代人很長壽,大不了去凍卵。而且還沒把自己照顧好,要怎麼照顧新的生命?他問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緩緩。我看著電視螢幕說。

緩到安先驗出了兩條線,而我把他關在房間。戴上N95,拿出一套餐具,杯碗筷都貼上他的名,放在他的門口。確認安可以自己叫Uber後,收拾行李,我準備跟閨蜜辰當背包客。

出門的理由是閨蜜失戀,要好好陪伴。安沒意見,說這樣也好,他可以在屋子裡自在移動,不怕傳染給我。

「你媽打電話來,別說我出門。」關門前我說。

「知道。」他沙啞的聲音從門裡透出來,摻著咳。說了會觀感不好。

婚後不生娃,老公確診自己跑出去玩。我試著罵自己。有罪惡感嗎?沒感覺。久違的透氣,上回能像單身女子出遊,是去台東參加文學營。

文學營認識閨蜜辰。她隨身帶著七彩礦石和線香,還有精緻的古董鐵盒把香收好,開香時,金屬卡榫會發出喀擦聲,像是咕咕鐘要跳出小鳥報時,帶著古老的機械感。寫作時,她面著太平洋,在地上披著一條米色土耳其毯,擺好香座和水晶,點起聖木一角,才開始寫字。她披著無國界的氣息,彷彿世界精華都已汲取,可以挑取草莓蛋糕上的鮮花水果,肥奶油通通丟掉。

夜晚,那麼巧,我倆被安排在同一間房。我們在榻榻米上跪著鋪被,辰說她剛從澳洲回來,結束了在科技公司當產品經理的工作,回台灣透透氣。她背包裡抖出來的衣服極美,親海貼膚的美。棉,亞麻,絲;米白,純黑,藍灰。現代剪裁,無論小開岔還是露背,都會露出身體,她的黑閃耀著光,像是夜晚的海。我偷偷看衣服上的標籤,在手機記錄下品牌名稱,想著之後要網路上買。我的硬殼行李箱拿出來的多是花布,壓褶,蕾絲,粉、杏、墨綠、深藍。

文學營洗澡的地方在室外,只有三間,當吃完冒著熱氣的假酸漿葉小米粽,大家在客廳聊天時,我先去盥洗。辰不慌不忙,說她最後就好。出門時,她走第一,幫大家開門,人群走過,謝謝聽到麻痺時,她才出門。洋派和貼心共存在她身上很難得。

洗完澡,我回房裡抹玫瑰油,那是我自己調配的身體油。原本交叉腳在椅子上,跟大家閒聊的辰,下了椅子,順著味道走到我身旁,說:「一直聞到你身上的玫瑰花香,原來是這瓶油。」「你也可以擦擦看。」我說。

我和辰交換氣味,分享彼此聽的音樂,我們像是兩首同樣bpm的音樂,拍子很容易對在一起。

文學營結束後,為了延長快樂,辰提議到晃晃書店住一晚。我們都睡在下舖,頭靠頭,她說前年這個時候,她在Fuji Rock聽Bob Dylan現場。真的假的啊,我高八度興奮。她哼歌,問我要不要買冰啤酒等等喝。辰的自由隨性,讓我記起一些讓我快樂的小東西,包括她自己。

再一次戴上耳機,聽Bob Dylan,是與她相會的路上。稻田在車窗上跑過,有了高鐵,到哪裡都是一瞬間。但真的是這樣嗎?小時候,覺得時間很慢,十歲的時候,覺得五年就是人生的一半。三十歲時,五年,不過是六分之一。時間的感覺,隨著年紀,漸快如失控的鐘擺。

一出左營高鐵站,人潮裡走出小麥色的辰。她穿著一身亞麻黑褲和背心,揹著高出她頭的後背包。背包客的打扮,跟我完全不同。我穿著粉紫色的花裙子,拖著硬殼行李箱,手肘勾著是刺繡托特包。

「你忘記我們到墾丁要騎機車吼?」她說。肚子咕嚕聲回應了她。她勾著我的手去買麵包,準備路上一起吃。我買了吳寶春的桂圓麵包,兩手都抓不住的大圓麵包,店員說不能切,我要提袋時,辰阻止了我。她說不環保,袋子夠放就好。我依著她。畢竟她剛結束了一段戀情,真心相待,換來許多不解和傷害。這場旅行的目的是療傷和陪伴。

桂圓麵包的包裝袋一撕開,我分她一半,她塞入後背包,拉鍊拉起。但塑膠不是綁帶,撕開即裸露,加上我的托特包沒有拉鍊,半截麵包暴露在空氣裡。轉運站上洗手間時,辰先去,她沒面紙,我去投幣式面紙機幫她買,她說我像是天使。但我也憋不住尿意,辰出來時,換我進去。我把托特包放在公廁地板,我蹲著,看著半截麵包裸露在空氣裡。一旁是垃圾桶,裡頭混雜著經血和屎尿。我壓下把麵包也丟進去的衝動。

閨蜜小旅行計畫是五天四夜,兩晚住在恆春郊區佳樂水,然後我們會從後壁湖搭船往蘭嶼,再住兩晚。

巴士上,她都在工作,忙著她當品牌小編的工作。而我也假裝有稿要趕,沒事忙好像就輸了。到恆春市區時,她揹著背包走在前方,我拉著行李箱,晃悠悠散步往租車行的方向。辰跟機車行老闆有說有笑,我到的時候,老闆說:「你媽媽來了喔。」「不是啦,我們是朋友。」她笑咪咪地說。「有媽媽味啦。」老闆看向我。我突然討厭起身上穿的花裙子,即便材質是絲穿起來很舒適。好像穿黑色背心,露肚子,才是年輕才是酷。

烈烈豔陽,手臂發燙,行李箱反光厲害,我載著辰往佳樂水的方向。風很大,安全帽下的長髮刺著辰,她在後座邊用手幫我綁馬尾,邊說著前男友只愛她的身體,還忘記他們是一對一的關係。馬路筆直,我催油門,加速下,她說的話我漸漸聽不到。但她也不在意有沒有回音。

到民宿時已經深夜,小黑狗在巷口裡對我們狂吠。遠處浪濤拍打,吠聲帶著回音,我抬頭,繁星點點。

進房後,行李箱攤平在椅子上,拿出盥洗用品,我先去洗澡。想洗掉汗水、灰塵還有夜晚騎車的緊張。熱水夠燙,蒸汽打開毛孔,開門時,房間已是線香裊裊。香架上躺著點燃一角的聖木,一旁是我送給她的玫瑰油。空氣中,聖木和玫瑰正在重疊,辰不知有沒有聞到?手機的光照亮側臉,她正在跟遠方好友傳送語音。我不知怎麼陪伴她,也說不出口,想要她的心更靠近我一點。

陽光一出我就醒,但辰起得更早,還把所有衣物都收得整整齊齊。我們換上泳衣,準備去衝浪。她的鵝黃連身泳衣,很襯小麥色皮膚。我問她,浪來了要不要憋氣?她說沒想過這個問題。

陽光把柏油路曬得火燙,我們頭頂著衝浪板前行。找了棵大樹,脫下鞋子,朝海奔跑。海是她失戀時的逃亡,但她不會知道,我的逃亡是她。

佳樂水的浪很猛很捲,我在板上匍匐前行。追了幾次浪,新手的我不小心被浪板打到頭。試著站起,但又因為浪太大而只能跪坐在地。而遠處,辰站在板上,乘風破浪。我坐在沙灘上看著她,膝蓋已流血,風裡帶著沙。想先走,但又找不到鞋。只好跑。柏油路近中午的熱度已發狂,跑到一半時赤腳已被燙傷,找了一片龜背芋的葉子墊在腳下。

咬牙跑回民宿。帶著衝浪腳繩上樓,我躺在床上喘氣,顧不得弄得都是沙。呼吸平穩後我盥洗,開門時辰已經回來。她拍拍我的床,說都是沙。她看著地上的腳繩,說民宿老闆很龜毛,進來時腳繩要洗好放樓下。很晚她才發現我的膝蓋在滲血。

她說她想要衝浪變厲害,變得很厲害。我說為什麼。她沒有回,只是不斷重複,我要變厲害變厲害。直到某著時間點,她說:「因為前男友衝浪很厲害,但都不帶上我。我要比他還厲害。」

夜晚,我撕開鋁箔袋,把快篩卡匣放在桌上。擤鼻子,採檢刷尖端深入鼻孔,旋轉,畫圓,重複。尖端插入試管底部轉動。液體滴入卡匣。沒幾分鐘,兩條線成形。

我呆坐床緣幾秒,想著要怎麼說。

「欸辰,我中了說。」我轉身。「真假。」她站起,戴上口罩。「那你把快篩收好,不要被老闆看到,不然會害他們生意不好。」她說。我沒有馬上照做,因為她這樣說讓我感到很無助。我去廁所,把門關緊,打了幾個噴嚏。「你打噴嚏對哪裡打?會不會噴到我牙刷?」辰的聲音從門外撲來。

「對馬桶。」但我其實是對著洗手槽,牙刷都在側旁。「那你明天蘭嶼要不要自己去?」我問。「怎麼可能啦。我跟你密切接觸,蘭嶼很多老人家,我去不就會害死他們。」她說。不斷重複。

辰關心著遠方的蘭嶼老人家,剛認識的民宿老闆心情,如我忽略著安,一心關心著她。

隔天,辰說有朋友要來恆春,她留下來。辰陪我等車的時候,我們仍隔著兩張椅子的社交距離。

回程的時間感覺比去程還久。當安開門時,我有種傷兵回家的心情。輕輕擁抱,他說夫妻倆都中這樣感情比較好。主臥放著爵士樂,我們舉起馬克杯,對飲清冠一號。好苦,但至少愛不再是遠方。安的頭抵著我的腿根,他的輕壓是種撒嬌。「你還想生娃嗎?」換我問他。「緩緩。」他貼心重複。●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