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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鍾鐵鈞／晨曦搗衣聲
◎鍾鐵鈞
◎鍾鐵鈞
初冬，淡淡的晨霧彌漫大地，竹叢、雜木從兩岸向中靠攏的雙溪河道斜向右上方無盡延伸著；河流左邊是替美濃庄頭伯公遮蔭的枝葉茂盛的百年老榕樹，幾位村民正向伯公上香祈福；伯公壇左邊，略呈弧形的馬路向左上方傾斜穿越過現今美濃的地景指標東門樓；兩位婦女行走馬路上，手中還挽著放衣服的籃子；馬路上方有菸樓、伙房當背景；馬路的下方則有幾位婦女站在河中，面向河岸、彎著身子正在用石頭疊砌成堆的平板石頭上搓洗衣服。
這正是美濃老照片展中，一張珍貴相片所呈現出來的早年生活――異於其他地方的特殊「面向河岸」清洗衣物景象。
為什麼美濃的婦女會有這種習慣？有三個原因：一是較輕鬆――雖然寒冬時站在凜冽河水中會讓人冷到哆嗦，但較深的河中向著較淺的河岸施力洗衣，符合人體工學；二是當婦人得兼顧孩童或嬰兒的話，面向河岸才能隨時掌控孩子的動向；至於更重要的理由則是為了安全――面向河岸能隨時觀察到陸地上的風吹草動，也就是出現不利情形時，可以迅速往河流對岸移動以避開危險。
或許有人會感到不解而好奇問句：「清平世界，洗衣服怎麼會有危險？」
如今的太平時代當然沒問題，但是在美濃還稱為「瀰濃」的二百多年前卻不是這樣。那時的瀰濃是樹木蒼郁、菅草叢生，加上攀藤雜草，完全是還沒開發的荒野。先賢林桂山、林豐山兄弟，以「安置臨危之武洛庄民，供其墾殖，以酬軍功」為由，特向清廷申請准令開發瀰濃這一片禁地。西元1736年，清廷終於敕賜義民享食耕地為由，准予入殖，於是武洛住民十六姓共一百餘人，隨林統領前來瀰濃開庄；又因地曠人稀，土地肥沃，是以從武洛及原鄉遷來闢荒墾地者日多。這對於原本住在瀰濃的較弱勢的原住民及平埔族來說，雖然一再的壓迫下逼使他們不得不遷往深山或他處，然而此舉已埋下了族群間械鬥仇殺的種子。
雖然客家婦女的堅韌勤勞不輸給男子，然而在體力上，畢竟不如男人；所以在煩瑣且較不耗力的家事上，如烹飪、洗滌等幾乎都是婦女在做。由於瀰濃開始建庄時，僅有「庄中街」與「橫街」，亦即現在的「永安街」與「美興街」兩條路成丁字交叉，婦女清洗衣服多數在庄頭伯公到三浹水間的「瀰濃溪」畔，有些則到牛皮寮旁邊的被稱為「橫溝」的羌仔寮溪下游河段。
事情正是在早晨洗衣服時發生的，地點則在靠近現在的郵局那段橫溝。
靜娣與勤妹兩位少女，為了避開婆婆媽媽們的八卦經，常常相約到較遠卻較僻靜的「橫溝」洗衣服。這天，她們來得早些，其他的婦女還沒到。一如往常，兩人挽起衣袖，走入水中，面向河流，邊洗衣服邊輕聲談笑。
剛剛把所有的衣物用「木浪子」（註）搓揉一遍，突然地，糟了！四位外族青年悄悄從河岸的菅草叢中鑽了出來，躡手躡腳地靠近，然後兩人一組分別向靜娣與勤妹突襲：一個摀住嘴巴，另一個攔腰抱起，隨即迅速鑽回草叢離開。靜娣與勤妹當然用力掙扎，只是頭頂被棒棍狠狠一敲……
「救人哦！靜娣同勤妹被外族抓走了！」當其他婦女遠遠看見外族擄人，立刻疾呼鄉親救援。不過，當團練的男丁趕到時，菅草因竄入被分開的搖擺已經停止了晃動，再三搜索、追蹤都歸徒勞。
從此，靜娣與勤妹就像從人間消失了。到底是遭到侮辱、殺害，或者被迫當了外族的妻子？沒有人知道！不過，族群間的仇恨又加深了一層。
人力，在那艱辛墾荒年代是項大資產，兩位年輕貌美少女的被擄引起了極大震撼，尤其是幾位有意追求少女的青年，在報復心驅使下，常常自行出庄搜尋。為了避免這些年輕人也遭逢不測，統領親下命令：除了繼續廣植莿竹當圍籬防衛並加強巡守外，沒有三人以上不准出庄搜敵；婦女洗衣服時更被要求不能離群，還強迫變更洗衣服的姿態――必須面向河岸，以預知危險並逃離危險。
從此，美濃婦女面向河岸洗衣服的習慣就這麼流傳了下來。
不過，這種場景在進入工商時代後已漸漸消失，尤其這幾年，美濃溪為疏浚排洪而大肆整治，兩邊河岸砌以超過二丈高的垂直水泥護堤。於是，河流死亡而變成了「排水溝」――全然不思補充地下水的佇留量，但求下雨洪水速排入海，若雨勢稍大則下游不淹水也難――別說洗衣，連下去河裡親水都完全不可能。所以，每次看見這種違反自然、斬斷人水關係的施工方式，真會慨然一歎：多麼不當的水利措施啊！●
註：客語名詞「木浪子」：無患子樹的果實，曬乾可久儲，搓揉後起泡，早年用於洗衣洗頭。現代人稱為阿嬤的肥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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