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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曾谷涵／通霄的霄是雲霄的霄
圖◎徐世賢
◎曾谷涵 圖◎徐世賢
晚上十一點多接到阿宏打來的電話問我能不能開車載他回通霄。他錯過了最後一班海線南下的火車。阿宏是曾經有過肉體關係但後來保持聯繫，更多時候能交心深談的朋友，知道他前一陣子工作的餐廳倒閉，現在自己一個人獨居在老家阿公的房子裡，過得似乎不算太好。
「唷，我都不知道你進城來呢！」我語帶調侃說。
「我臨時接到一個工作的面試啦，結果一進餐廳就被帶進去內場工作，一些食材備料和餐點擺盤我都做得很順手，我不好意思說我要趕火車，沒想到會拖這麼晚……老闆馬上發工資給我了啦還吩咐要排班，但我覺得做到消夜場好像太累了……」他述說著來龍去脈，習慣性語帶呢喃不知道是否已經說完。
「可是我想到我剛剛有喝酒耶。」我打斷他說。
「喝酒！才星期一晚上喝什麼酒？生活壓力這麼大嗎？一個人喝悶酒嗎？」阿宏驚聲連問。
「對呀，一個人喝悶酒。還是你來我這邊過夜，明天再回去？」
「不行，我要回去餵貓，我的貓餓太久會霸凌我！」他哭喪著聲音說。
我思考解決方案，他一定是考慮過搭計程車但費用太高，如果我幫他支付這筆錢他大概也不會同意。
「那我請森哥載你回去好嗎？我問問。」
阿宏是見過森哥的，我交往十一年未果，但分手後依然是好室友的前男友。分手的原因無法三言兩語說清，但也無非就是把人的好壞兩面總結成一個評量。我喜歡他的生活態度，乾淨且條理分明，但無法忍受他的沮喪彷彿對未來沒有任何想像。我認識阿宏時，森哥當然是潑了好大一陣醋意，混著玩笑、嘲諷與指責地對我說一些大家都想得到的空話：老牛吃嫩草。他都能當你兒子了呢。該不會是覬覦你的錢財，但你也沒什麼錢吧。直到有一天見到阿宏他們一起抽過菸之後，他似乎就放下心了。我也沒有多問緣由。
此時我把阿宏的事況告訴森哥，討論了一下然後回覆阿宏。
「拜託救我。」阿宏聽到我的聲音立刻說。
「森哥說好，但他怕你會尷尬，要我也一起去。而且如果載你回到通霄應該太晚了，我們老人家不能熬，可以在你家睡一晚嗎？有空房嗎？」
「你們明天不用上班嗎？」
「不用！沒有人想工作！」我假裝激動地說。
「好呀，如果你們不介意一隻自以為是女王的貓的話。」
「森哥說他從來沒去過通霄。」
「別抱太大期望喔。太感謝你們了。」
於是我們收拾一下就出發。
高速公路半夜的路況良好，車快又順暢，阿宏在副駕與森哥閒聊，我一個人窩在後座帶著醉意與睏意有意無意地聽著，直到話題來到我身上。
「你是怎麼會看上春叔的呢？」森哥這樣問阿宏，那個叔字加得非常刻意。
「哈囉，我本人在現場喔！」我抗議說，但其實我也沒問過他，想聽聽看。
「原因好像有點……奇怪。哈。」阿宏靦腆一笑。
「願聞其詳。」森哥又是加重語氣。
「我小時候家裡客廳有一座很帥的木雕，好像是以前叔公的手藝，刻的是降龍尊者。頭髮微禿眉毛很濃，落腮鬍，眼神看起來很有威嚴但又很親和的感覺，我每天都會跟他對看很久……」此時全車安靜了一下，然後大家各自笑了起來。
「太妙了，你是說降龍羅漢嗎？降龍伏虎那個羅漢嗎？」森哥問。我想這表達的不是疑問，而是驚奇。
「對！春哥（即春叔）讓我想到那尊木雕，我現在還印象很深，後來被親戚轉賣的時候我難過了很久。真的雕得非常好看，羅漢的衣襟是敞開的，有雕出精實的薄薄胸肌很性感。而且他坐在一條龍身上，一般常見的降龍尊者形象好像都是龍被痛揍一頓屈服在腳底下，但那條龍更像是羅漢的好朋友，在談論什麼人生大道理講得很投入的樣子。唉，可惜現在已經不知去向……」
大家都很想看那尊木雕，但阿宏說似乎連照片也沒有。後來沒人再多聊什麼，好像感染到微微的惆悵。
車子下了交流道進入省道，眼前一整段路燈都沒有亮。前後也完全沒有其他車輛的燈光，只有路邊偶爾幾座民宅的窗能讓人捕捉一點現實世界的輪廓。三個哺乳類動物呼吸散發的體熱和水氣已在擋風玻璃上凝結出一層霧，可以感受到外面空氣進入清晨的冷冽。
阿宏伸手抹了一下玻璃，按下冷氣控制台的除霧鈕。
「好暗，連馬路都是全黑的沒有任何標線！」森哥聽起來有些慌。
「可能最近施工剛換上新柏油。」
「好像要進入異世界。」
隨著阿宏的指示，我們越過平交道轉進更小的路，之後又是更小的彷彿田埂，不過路邊有土地公廟暗紅的微光讓人挺安心。終於到家了，阿宏尚未拉開鐵門就聽到貓淒厲的叫聲，進屋後更像是嚴聲斥責，看來阿宏所言不虛。貓查覺到兩個陌生人稍微警戒了一下，但彷彿一眼就看出我們兩位靈魂中也是卑微的奴才底色，一樣繼續吼了起來。
「本宮餓了，還不趕快備膳！」阿宏開了一下玩笑，立刻去處理貓食。看得出來他今天忙得很累但能回家很開心，我們向他詢問了房間與被舖就準備睡了，他又感謝了好幾聲用力抱了我和森哥。貓吃飽了安靜下來坐在書櫃上舔手。
覺得睡得很熟但不知道睡了多久，隱約記得一陣窸窣鳥叫還有海浪的聲音，貓也進來探查過，我的小腿有感受過她的體重。森哥未醒，我起床來到客廳，一名陌生女子坐在沙發上玩手機，貓就窩在她的身旁。
「嗨。」她看到我，打了聲招呼。
「這是安儀，我姑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邊。」阿宏聽到我的聲音，從廚房出來說。
「阿姨？姑姑？」我沒聽清楚。
「這位是春叔，跟你同輩的。」阿宏告訴女子說。
「什麼同輩啦我才大你三歲！」女子跟阿宏笑鬧一下，而後轉頭對我自我介紹，「安心的安，儀表堂堂的儀．我是阿宏的姑姑沒錯但我們只差三歲，想知道為什麼的話我可以給你我爸爸也就是阿宏他阿公的LINE喔。早上回來發現門口有多兩雙鞋還以為阿宏帶人回來3P，可惜你們都穿得很整齊……」
「你不要在那邊腐啦！」阿宏制止了她。
「我有買煎包給你們吃。通霄名產。」安儀指著餐桌上的一袋食物，我聞到濃濃的韭菜香。此時森哥也起床走出房間，安儀向他又自我介紹了一次，當然包括了腐女幻想的部分。然後開始對我打量了起來。
「為什麼我覺得你看起來有一點眼熟？」安儀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啊對！你記不記得我們小時侯大伯家客廳有一尊木雕？」阿宏拿煎包跟豆漿給我，然後站向安儀的位置一起端詳。
「真的耶，啾師他！！」安儀瞪大眼睛高聲驚呼，連音調都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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