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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唐墨／山東仔的水餃
圖◎吳怡欣
◎唐墨 圖◎吳怡欣
前一陣仔聽下港朋友咧討論「水餃」，in講的彼，是赤肉包筍角仔，炊好的番薯粉皮媠甲袂輸水晶瑪瑙，食起來????嗲嗲，閣誠有肉香，若買一粒會使做點心，買三粒就飽一頓的「水餃」。下港朋友怨歎講，這馬佮人講著「水餃」，就佮阮外媽仝款，干焦知影用麵粉皮包高麗菜抑是韭菜餡，用滾水煠，連鎖店攏有咧賣的彼款。
聽in講甲誠怨妒，我是感覺真無奈，毋是刁故意欲按呢號，嘛無人共「水餃」提去政府註冊，就是遐呢無拄好，無仝物件用仝名，這是甜不辣佮天婦羅的恩怨，阿給佮油豆腐的問題，閣親像一碗飯的滷肉有兩種體，幼幼絲佮大大塊；佇彰化買著肉圓，若去到鹿港煞變做肉米回。
外媽干焦會曉包麵粉皮的水餃，伊是人講的山東仔，細漢蹛佇倚海的煙台，對伊來講，水餃就是過年食的「元寶」，內底包一箍銀，食著的人會旺甲拍麻雀攏自摸，門清連莊閣加三台。
佇in山東，足濟物件攏會使包做水餃。倚海食海就包海參，閣有剝殼的蝦仔佮菜蟳；嘛有包著芳貢貢的茴香羊肉，抑是芹菜牛肉，一喙哺落，肉湯肉汁定定濺甲規桌頂；寒天若無青菜通好食，就用豉甲透透的酸白菜來包，彼號氣味酸芳仔酸芳，食了到地，無閣拚一碗白麵就無夠氣。
綴軍隊蹛佇澎湖彼當陣，外媽想欲揣鮁魚來包上蓋有名的鮁魚水餃，攤頭煞攏無看矣，人頭家教伊講台灣是「一午二紅沙，三鯧四馬鮫」，紲一个啊一个試，無試無打緊，試了到地，原來注文才買有的馬鮫就是伊故鄉講的鮁魚。好物件逐家攏愛食，換一个名嘛無精差。魚肉切予幼幼，落一寡薑絲，拍一粒卵清，本地人食到嘛驚一下，請外媽共手路寫予逐家鬥鼻芳。尾仔是因為注文傷麻煩，才開始揣無仝的魚仔來替換，順紲共魚仔的台語學起來，親像虱目魚，伊就用山東腔念做「掃把魚」。
頭家聽有，伊買有，逐家食有，按呢伊的台語著有夠用矣。
外媽包的北方水餃，比外口咧賣的閣較大粒一屑仔，而且皮不止仔厚，定定一鼎滾水無夠煠，愛分做兩、三鼎。因為外媽毋是孤孤一个人來，彼當陣共舅公做伙起行，一路咧走反，對煙台的碼頭上船，箍一大輾來到澎湖，兩人攏罕得食一頓粗飽。若有時間撋麵皮包水餃，一定愛共皮撋較厚咧，內底的餡嘛櫼甲滇滇滇，上好會堪咧擋甲兩頓做一頓。
包水餃是規口灶的運動，睏了一暝的麵粞，對外媽的手板變出一粒一粒麵丸撋出來的時陣，規間厝攏是麵粉芳，外媽撋麵，大人切菜，囡仔就無閒咧包餡，厝內不管時攏有蔥仔、蒜頭、韭菜佮淡薄仔芫荽的氣味，佇鼻仔趖來踅去。因為外媽路尾攏蹛佇汐止，有當時行過別人徛家的後尾門，若是有鼻著這號味，我佮小弟攏講這是汐止的味。
汐止哪有味，加加著是雨水落袂停，生菇臭殕味。外媽那講，那共眠床頂的外公反身，用伊拄才撋麵皮昨暗撋饅頭的粗勇手骨，共外公的尻脊骿拄咧，先放予倒坦敧好勢，才勻勻仔那共外公的睏衫掀開，閣那喝我去捀面桶水，伊欲替外公拭身軀。
伊會講：「把毛巾投一投。」
「投」這字愛念做華語的三聲，就是共面巾抑是桌布用水撋撋沖沖咧，若用電腦拍字干焦有「鈄妵紏蘣黈」五字，無一个字佮水有關係；喙舌誠自然學著外媽的腔口，慣習講「投抹布」、「投拖把」，朋友同事煞攏鴨聽雷，捎攏無。
落好燒水，「投」過的面巾拍予澹，共面桶囥佇眠床邊，外媽代先試一下水，有燒，才開始用面巾共外公拭身軀。頭拄仔佮水餃皮戰甲粗跤重蹄，替外公拭身軀的時陣，幼秀甲袂輸拭佛仔，對頷頸到肩胛頭，胳下空到手骨、手指，一塊一角攏毋敢潦草，順著龍骨邊仔摸去，若有看著小可生癬，著隨用醫生開的藥膏佮抹予詳細。
痚呴藥仔食落，外公就疒疒愛睏。
一暝過一暝，外媽若顧麵粞，驚燒驚寒，共挲圓挲扁，拭甲清氣清氣，足驚會去予穢著。咧恆春輪頂懸做到輪機長的外公是天津人，自細漢就會講一寡英語，會曉啉咖啡佇彼个時代已經足鑠奅矣，伊閣捌佇高雄開過咖啡廳。穿一領誠有派頭的制服，戴一頂袂輸海軍的帽仔，人猶袂落船，查某囡仔就倚碼頭共偷看。外媽的面紅紅，叫是平平蹛咧港邊的講較有話，才會來愈行愈倚，無伊真正毋知，一个走遠洋的是按怎來去煞著??小弟走反的學生仔。
佇澎湖的時陣，外媽是綴學校蹛佇漁翁島，舅公去馬公做兵，姊弟仔用批信聯絡感情，才知影七月時，馬公彼爿因為掠無學生做兵，顛倒喝講學生起反，軍隊欲刣雞教猴，用刺槍共??頭的學生揬甲流血流滴；半暝仔閣共學生捎起來烏白拍，聽講共人擲落海底飼魚仔的嘛有。聯中的張校長佮鄒校長，想欲替學生講情，結果去予判軍法死刑，自按呢逐家就毋敢閣喘氣，毋敢吼出聲。
尾仔舅公嘛無去矣，軍醫講是盲腸炎夯起來。
面桶水沓沓仔浮著一屑仔油鉎。舅公的身軀足濟烏青，一塊一塊；奇怪的紅點，一个一个。外媽毋敢加講話，用面巾輕輕共舅公的手面洗洗咧，目屎含咧，惦惦共手尾領倒轉。幾領衫褲以外，干焦賰一本簿仔，舅公不管時攏會佇面頂抄寫一寡愛國的詩句佮文章，簿仔內底閣貼一張蔣總統的相片，夾著一張鄒校長佇湖南，用毛筆字寫的卡片，叫伊著愛「努力」……外媽定定咧臆，敢是這張卡片共舅公害死？
水餃拄好滾，佇鼎內底浮啊浮，趕緊攏共撈起來。外媽抱著舅公的手尾，踮碼頭哭甲心肝強欲去跳海矣，外公隨講，後世人會好好共照顧，叫伊毋通悲傷，閣欲??伊去高雄蹛，離開這个傷心的所在。
水餃浮起來，閣沉落。有的小可破去，內底的肉湯走出來。
彼是煙台港邊欲逃生的人。
嘛有馬公港邊予判死的人。
攏共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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