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鄭郁萌／怕冷

◎鄭郁萌

◎鄭郁萌

那一條走道很冷。要走過去，得先在登記室寫下名字、關係，等著管理員帶你經過走道，走進銀灰色的大門。

我想起我媽非常怕冷。小學時我冬季的家庭工作之一就是幫她裝熱水袋，那種橡膠製、豬肝紅色，有個瓶嘴，瓶塞是用轉的。她教我轉開之後，要用桌面頂著它的尾端讓熱水袋微微膨脹，再灌水進去，我媽說：「這樣子倒熱水進去的時候，比較不會擠出來燙到，要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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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爸媽年齡偏大才生下的孩子，所以她要我學會做家事、要我學會不能大哭、學會獨自消磨時間，總之我得早點學會照顧自己。

但說起照顧自己，我媽其實也沒有很在行。

她有熱水袋、有暖暖包、電毯、襪套、圍脖、有各式各樣的毛帽，還是在喊冷。姊姊們跟我每年冬天總在幫她找新的裝備。夜市曾流行賣一種按了鍵就會自動加熱的凝膠包，她很開心買了，但是沒多久就有新聞報導這種產品爆裂，她不敢用又捨不得丟。

很多沒有開封卻不用的東西，她都捨不得丟，就這樣堆了滿滿一整櫃，櫃子塞滿了，那就再買一個櫃子。她住的地方總是堆了很多櫃子。

許多取暖方案都沒有用，小時候她會乾脆叫我進被窩：「小孩子是天然的暖爐，幫媽暖腳。」我呵呵笑，把腳作勢拉開：「媽咪，妳的腳好像冰塊。」她的腳很小，沒比童年的我大多少，她會有點埋怨又有點撒嬌地說：「哎呀幫媽暖一下，孝即是順。懂不懂啊？」

孝即是順。我媽好愛講這個，但我常常頂嘴。

家裡是電梯華廈，梯廳不論冬夏總是冷涼，家門有裡外兩扇門。每次我要回台北時，家裡的狗狗躁動著想出去，怕冷的我媽總是先關了外面那扇鏤空鐵門，站在裡面一面搓著手、看著我按電梯，一面叮嚀著：「小心開車啊，到了台北，傳個LINE。」我總是隨口應著好好好。

我媽總是很怕冷，所以她不喜歡任何金屬製家具，說那個光看就寒。學生時她來我租屋處，看著各式便宜的鍍鉻層架沒說什麼，只是下意識搓起手。

走過那條很冷的走道，管理員拉開鐵製的冰櫃，我怕冷的媽媽已經在裡面了，她卻再也不會搓手喊冷了。

日子還是過著。但想起這些小事，總是讓我的眼淚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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