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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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吳青/悶熱

2023/07/17 05:30

圖◎唐壽南

◎吳青 圖◎唐壽南

「這樣真的可以嗎?」她問,想逃走,但沒有決心。已經凌晨三點,他們都還醒著,累,她以為依偎著就能睡著,但男孩吻上來。

「可以吧。」布農族的男孩把她拉到上面,漂亮的眼睛裡有一種野,那野之中有火熊熊燃燒。扯掉運動內衣時,她一直看著他的眼睛,覺得那火延燒了出來,點燃他們,濃煙四起,什麼都看不清楚。

畢業後來到偏遠的小村莊教書,工作上可進可退,作息上完美無缺,可甫滿一年,她便自覺如座孤島。也並不是身或心的寂寥,只是廣袤田野拉扯著的四季、遼闊天空收放著的日夜,都一次次地洗刷著、摩擦著她,在如此浩瀚的時間尺度中,她年輕而強壯得近乎荒誕,宛如被世界遺忘或遺棄。孤島。

沒有一座孤島,會拒絕多年不見的旅人。

「我不會。」她說。

他解釋得有點太清楚,她感到很驚奇,不知道有人能這般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身體,和欲望。後來她做的一切就是學以致用。「不過我們今天沒有保護措施,所以就不能,你知道。」他說。她側枕在他的恥骨上,看他把自己打出來,覺得很神聖,也有點好笑,然後去幫他拿衛生紙。

「聽說味道有點像漂白水。」男孩聞了一下那坨衛生紙,言下之意問她的意思,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感覺背上細細密密地布滿了針尖般的汗水。恍惚糜爛,有一瞬間想要男孩吻她,但吻對男孩而言只是一種手段,她莫名地感到卑微。

枕著男孩的手臂,她很快就聽見微微的鼾聲,那頻率和溫度使她終於有了睡意,模模糊糊中,感覺摟著自己的人是前女友。情傷?早已不痛了,只是存在。

隔天她一拉開窗簾,刺眼的光轟然地炸在身上,低頭審視自己,不覺得佚失了什麼,只是感到赤裸。男孩已經醒了,說,「嗨。」她把男孩的T-shirt撿起來拋到床上,走進廁所,在馬桶上頹坐,發了一陣子呆。穿上內褲時,才發現內外顛倒了。

「早餐吃什麼?」她窩在書桌前,往臉上拍一些化妝水。男孩進廁所沒把門闔上,她無法不去聽見那些水聲。

「一起去買啊。」男孩說,她從鏡子看他換衣服,下背處拳頭大小的凹陷,像一對淺淺的窪地,盛滿清晨的露水。也許是部落的標記,她暗自思忖著,有點著迷。

他們一前一後地出了房門,上鎖時,他替她拉著紗門,一手拎著她的安全帽。那天的稻秧碧綠得有種爽脆之感,風正好,一吹拂過去,便掀起毛毛柔軟的稻浪,那浪潮一直翻滾到遙遠的彼方。他們停車看了一會,誰也沒說話。

等早餐的時候,男孩去了隔壁的7-11。還猜想著他也許在準備新的一晚,就見他回來了,手上打開一罐洋芋片,邊走邊吃。那天他們在房裡待了很久,各做各的事,睏了便爬上床,摟著睡,隱約醒來時,她真的以為那條手臂屬於前女友。抑或那個值得被摟抱的自己屬於前女友?忽然想起有句話說:兩個人在一起寂寞,比一個人的寂寞更寂寞。如果兩個人在一起,但又不在一起,寂寞能不能各自計算?

終於睡醒,男孩載她去海邊,那灣海在風車的正下方,潔白高聳,每一片巨大的扇葉都彷彿要劃破天空;低頻的噪音隨著扇葉轉動,掀起無限飛沙,與某種遼闊的想像。一輛寶藍色的休旅車停在堤防的盡頭,在肉眼清晰可見的、奔騰的沙塵之中,彷彿一段別有故事的汽車廣告。「來看看能不能烤火。」還在軍中時,男孩提過,服完兵役後要一起到海邊烤火。那陣子每次放手機,他們都會聊上幾句。她知道軍中苦悶,需要被傾聽,就當男孩只是說說。

退潮時分,沙灘地光裸地顯露出被海浪反覆蝕刻、而落差甚大的地形;看似扎實的潮間帶,每一步都是陷落,然冰涼綿長的浪,轉瞬間又抹去所有足跡。東北季風呼嘯著,從海上來,飽含鹽分,把頭髮吹敷在臉上,一抿唇,便嘗到沙土的呆鈍苦澀。他們分頭尋覓漂流木塊間的小樹枝、拔起埋藏沙地中的草束,或任何乾燥具燃燒可能的東西。有點冷,男孩脫下外套給她,老派的浪漫,她想拒絕這種溫存,感覺那件刷毛外套溫暖的內裡,填滿了收買的暗示。

蹲踞在堤與沙灘的接壤處,乾草與木塊呈營火狀,沉默待燃,男孩從口袋掏出打火機,右手點燃、左手護火;火星很快地沿著草莖滑下去,像一只失速的流螢,然馬上又消失無蹤。無論他們多努力地展開自己、盡可能地向彼此靠近,風還是那樣挾著沙撲過來,無視他們,輕鬆地用溼濡、鹹腥的舌頭,抿去巍顛顛的火光。明了又滅,明了又滅,纖細的乾草黑萎頹首,無所依戀。

「只剩下一個辦法。」他說。點菸時,在下風處,鼻腔裡忽然地充滿了甜膩的氣味,她披著男孩的外套站起來,一陣暈眩,於是緊緊閉上眼睛。面向海,波濤聲天羅地網,從輪廓模糊的彼端洶湧而至。她和前女友都是愛海的人,她們可以在海邊待很久,事後也說不出哪裡好玩。安全感吧?她總是這樣解釋,然而此刻睜開眼睛,那海的廣浩中卻有一種寂寥伶仃;滾上沙灘的殘浪呢呢喃喃,沮喪而口齒不清,像極了她自己,在虛實不分的夜裡,惶惑地剖析著愛與不愛。

香菸終非火種,男孩對著想像中的篝火兀自吞吐著白煙。

「是找理由抽菸吧?」

「唉,」他笑,「是真的想生火。」

夜色掩至前,他們逃離海灘,鄉野小路的街燈漸次亮了,此起彼落地響起一種電力敲擊燈管的小碎音,以及蚊蟲舉翅趨光的微小嘈雜。到市區的路程非常遠,男孩在電影院裡把爆米花送到她嘴旁,她銜過來,視線投向劇幕,沒有一刻飄移,彷彿享受其中。但她其實不在那裡,而身處一個與劇院十分類似的黑盒子中,彎曲自己,感到悲傷。

那晚她迫切地想討論「本能」,男孩放下手機,手臂圈著她,嘴角一抹異樣的笑。

「你先。」男孩說。

「本能是一種觀看的方式。貼上標籤來說,就像異性戀者被異性吸引,同性戀者被同性吸引。本能讓人看得見特定的、美好的東西。本能和人性不衝突。連本能都沒有的話,就是盲目。」

「是嗎,」男孩看著天花板,「那你男生女生都可以,本能就特別豐富?」

「也不是一種可以加乘的東西。」

「我覺得,本能大概像開關吧,而且不是說開就開、說關就關的那種。雖然聽起來有點醜惡,但這種衝動、反射,就是存在。對男生來說更是如此。」

「聽起來真像動物。」

「捨棄本能,人就沒有了動物性。少了動物性,只剩下理性,大家都循規蹈矩地生活,世界也許會滿無聊的吧?」

「會很無聊。」她笑,「不過動物沒有倫理道德、同理心、承諾、期待、理解,這些東西。人需要。」

「需要,哪種需要?面對性的時候?」

她沉默了一下,「應該說,面對性的時候尤其需要。」

她翻個身,趴在男孩身上,臉頰枕在胸膛,沉沒在心跳聲中,下意識地數數。街上的燈火從綠色的落地窗簾外濾進來,房間盈滿草綠色的、晃動的光影,像身處一只魚缸。他把她的手拉進被子,往下游移。她撫弄了一下,忽然地覺得熟練了起來,一面握著,一面冷靜地看著他,說,「有點無聊。」

男孩猛地起身,一下就貫穿她。光影晃動得更厲害了,窄小的魚缸有了浪,浪也是草綠色的、毛茸茸的,搔癢著。她趴跪著,緊抓床墊,眼睛盯著牆上飛躍的座頭鯨掛畫,看那灰藍色、美麗而龐大的生命,在未知的白霧中騰身而起:也許是浪,也許是雲,也可能是某種抽象的粒子大舉地噴發。光裸的背又開始萌發細密的,汗水之田畝,為什麼赤身裸體,比衣著完整時更加的悶熱呢?

本能就是在飢渴時以愛意包裝自己,使之顯得隆重,她想。所幸男孩的飢渴,純粹只有字面上的意思。

沖完澡出來,看見落地窗簾被拉開,房內之物在夜色下無所遁形。男孩在外頭抽菸,甜膩在空氣中滯留過久,蔓生出一種苦澀。她走向他,感覺背又開始冒汗。

「風停了。」男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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