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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二十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4】 似明刻/三點的海
◎似明刻
◎似明刻
近來,眼下妥貼地安放了夜色。
阿婆老了。摔幾次之後,連自行走動都似是某種極限運動。拄枴杖的手不夠穩固,偏偏阿婆又不願意麻煩別人,如此又摔了幾次,全家人的生活自此便捆在一起。責任細心地綑縛著,這或許便是所謂的密不可分吧。於是,端坐於輪椅上的和靜立於輪椅後的,慢慢也就無奈地接受了。
老人家睡得淺,夜裡上廁所已成一種慣性,班表就此定下。十二點前,母親必定就寢;十二點到兩點,我;三點之後,父親起床接班。
倒也不是件麻煩的事,只是每晚需要凝視著平板,注意灰白色的塑膠門簾是否出現巨浪。若有,得離開房間一會,聽聽看有沒有拐杖拍打塑膠門簾的聲音。若聽到門簾被扯開的聲響,便得快步下樓,推輪椅來回。身手須得俐落,否則便追不上阿婆的背影,只能在廁所外頭靜候,再推完後半程。
「我還以為你去睡了哦。」有幾次阿婆用客語這樣對我說著,「沒啦。」我笑笑回應。
「你早一點休息啦,不用到那麼晚。」父母看見我納於眼下的夜色,總這樣說。班表排到兩點,三點父親醒轉後,便會繼續留心。「早一點」是如此精細的說詞,但我仍然每晚都晚一點睡,若非如此便睡不著。
塑膠門簾不動的時候,頗似無風的浪。頗似我在床上聽著白噪音時,想像著的浪。
沒有早一點睡的那些日子裡,我遇過阿婆扯開門簾四處找花布包袱,說自己天亮前要去上工;也遇過她神色驚慌地說,某某在路上被人打死,順便告誡我不要那麼晚回家。我不知道阿婆迷失在哪一段水光中,但我總能哄她再睡一段。
還有幾次,聽阿婆用客家話叫我「阿海」。
某次和家人討論彼此的「業務」,父親說他也被叫過阿海。關於這位阿海,父母原先沒有半點頭緒,直到幾個月後。當親友摺著蓮花閒聊時,才發覺我三個姑姑的生命中都有一個阿海:一個是丈夫、一個是前男友,還有一個不了了之。至於是哪個阿海,大概也無所謂了。
聽說三個阿海都不會說客家話。兒時我總吃力地練習客家話對談,阿婆也費勁地用中文回答,不知道這樣的場景對阿婆而言是否是一種再現呢?以阿婆溫柔的個性來說,想來是可能的吧。
入殮後,晚睡的習慣就此改不掉了。
總說流年似水,我是有些信的。睡不著的日子裡,我半睜著眼看著三點的海,看時光的浪一層層遠去。每晚,耳邊似還能聽到我拉上塑膠門簾後,阿婆低低的尾音。
「謝謝,謝謝啦。」
有幾次,阿婆用的是中文而不是客家話。我不知道她用中文是因為認出我,還是沒認出我。
我也始終沒有機會知道,她會道謝是因為認得我,還是不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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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意見】
是你的海 ◎詹傑
溫柔書寫失智阿婆的午夜片刻,從塑膠門簾擾動似海,到幾個阿海人名重疊,情感亦如海般深邃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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