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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二十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2】 林皓淳/雲朵白白
◎林皓淳
◎林皓淳
認識母親的時候,她已是個肥醜的傳統婦女。
拿著保力達套組,在黃沙漫天的檳榔攤道路上追逐一輛輛駛進工業園區的聯結車、大貨車,還有轎車。高中的我總不明白,為何那麼醜的人可以當檳榔西施?為何檳榔西施會讓人變得醜陋?
這些疑問從來都沒被我問出,因為「囡仔人有耳無喙」。具有陸籍配偶身分的母親,被生活所迫迅速於來台兩年內學會諸多台語。是好亦壞,正是因為聽得懂農村人的話語,得知公公的嫌棄、婆婆的不滿。於是為爭一口氣,將自己排擠到村莊邊陲的檳榔攤內,艱苦卻獨立地活著。
母親身上有太多祕密,讓我這個兒子也不能稱做認識她。就好比她肚子上那朵朵白雲圈出的紋路。四十年前四川萬縣農村裡有團火在雪地裡打滾,溪溝已冰凍,院子一旁的嬸嬸冷眼旁觀。嬸嬸認為的無用死女娃子,最終逃過劫難,只是烙印下生命的疤痕。
陳濤誓要爭口氣,比她嬸嬸生下的兩個男孩子,對父母更孝順,讓家庭更圓滿。於是,在十八歲能夠離家的年紀,她到南京當諮客迎賓,到廣州入餐館端菜。雖不是什麼體面工作,但勤勤懇懇,也能把小妹接濟到廣州賣機票。小妹的包袱在綠皮火車上遺失,一入廣州一無所有。身分與名字都消失的她,成為陳濤賣起機票。那時母親每個月賺一百五十元,五十元寄回萬縣老家、五十元支應小妹花用,真能留給自己的所剩不多。在中國的最後一站,陳濤在廈門當會計,而後遠渡重洋嫁到台灣,原以為脫貧在即,殊不知僅是從大農村嫁到小農村。
活著不過是為一口氣,母親咬牙生存下來,執拗於所選,就像她不顧醫生告誡,硬是承擔風險生下我一般。時代變遷,農村婦女已難仗子得寵,無奈的家庭,人丁皆是工具。母親再次被逼離家,成為最醜的檳榔西施。
為何會醜?是因她不願以美色誘人,不過希望勤懇地賣一包包五十元的檳榔,養家餬口外,還能為遠在黑海萬仞之外的父母搭瓦添磚。
老家的房子比檳榔攤的鐵皮堅固許多,我遇到小姨的時候,她說我就像她的孩子一樣。她讓我聽到很多母親沒說的奮鬥聲音,也讓我知道迎賓時的母親,是「蓮豐餐廳」的門面。非但是花,更是玉般的秀美。
住在廣州的別墅裡,小姨總驚呼晚霞似電影,帶我們到深圳看海時,她說八十四歲的老外婆這一輩子都還沒看過海。
原來,母親看見農業首都的藍天白雲時,撞進麥寮港的紅霞滿天時,也曾有無比震撼的一刻。她真的比誰走得都遠,只是至今都沒能止歇,停下來向我說說她這遠行的一生璀璨。
此刻,她既醜陋又瑰麗。我不敢說她是美的,只是望著天上雲朵白白,我就能想起母親而淚眼汪汪。●
【評審意見】
雲朵白白是母親肚腹 ◎周昭翡
描述做為陸配的母親,是又老又醜的檳榔西施,從四川萬縣、廣州、廈門再到台灣的艱辛路程。以母親肚腹如朵朵白雲圈出的紋路,看望麥寮天空的雲朵白白,意象生動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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