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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二十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1】 徐瑋佑／她今年三歲
◎徐瑋佑
編輯室報告：
圖◎徐世賢
本屆【小品文獎】共收到六○七件來稿。採一審制，由李時雍、周昭翡、徐國能、陳雪、詹傑進行兩階段評審，會議紀錄請見林榮三文化公益基金會網站：www.lrsf.org.tw。以及：art.ltn.com.tw/article/breakingnews/4847622。今日刊出得獎作四篇，其他作品本週陸續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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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徐世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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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瑋佑
屆臨三歲，會自己穿脫鞋子，會自己用湯匙吃東西，會自己說想上廁所。
滿兩歲，會自己從椅子上爬下來，會打開糖果紙，會一頁一頁地翻書看。
一歲半，會走得又穩又快，會用筆亂畫，穿衣服的時候會自動伸出四肢。
一歲左右，能扶著家具走動幾步，能撕紙，能把一些小東西放進杯子裡。
上了年紀的人，退化速度跟幼兒成長是一樣的，變化細微，卻措手不及。
在幼兒園教書的姊姊說，「她現在就跟小嬰兒一樣，只是沒有小嬰兒可愛。」
陷入沉睡的時間變長。尿褲了會哭泣。用餐時間經常吃不下，吵著要去大號。感到寂寞而總是在憤怒。
幼兒有叛逆期，會說很多的「不要」。
她也是。
不要喝水。不要上廁所。不要不理她。
和幼兒不同的是，她在這世界經歷的時間太漫長，長到腦袋是一團被揉太久的紙，攤開後也看不清楚紙上寫了什麼。
忘了親近的人。記得死去的人。說日語的時間變多。台語開始遺忘。會突然冒出華語（應該是日照中心教的）。偶爾會離家出走。
下起午後雷陣雨的日子，我們就開始擔心。她是智慧型犯罪，我們把門栓裝在誰都搆不到的門框上緣，她仍能高舉雨傘，把門栓推開。從家門出走，嚷著要回家。
她總是長時間盯著我，吃飯的時候、坐車的時候、看電視的時候。過去我覺得很難為情，她會不顧時機，自顧自地說「你的鼻仔遐邇挺」、「你後擺會誠�趁錢」。後來，她這樣盯著我時，我分不出來她是在思考我是誰，還是只是想對鼻子發表意見。
那天，她還是看我。我的手沒停下，專心剝著荔枝。
忽然她低語，「你閣有幾個月仔？」
我錯愕地看向她：我胖了像懷孕？還是壽命……？聽說愈高齡，愈接近天啟，能看見凡人所不能見。
見我沒反應，她改問還有幾年。我反問她是什麼意思。
「你閣有偌久會畢業？」
我畢業好久好久了，「佇食頭路啊。」
「按呢毋免共你鬥揣頭路啊。」她安心了，把剩餘的荔枝從媽媽面前搶過，堆到我面前。
一個家裡的最老和最小，原來都會被時間困住。我明明已經習慣，年長的人們總要歎息時間過太快，當他們無意間發現老么跨越了好幾個階段，快追上他們的時候；只是，我沒想過，我也是這樣看她的。
小時候以為老到不會再更老的人，其實仍持續在變形。
時間是黏滯力高的液體，緩緩地、不被察覺地，沿著彎曲的脊椎，把她的時間往回推，愈推愈靠近出生之時。
要搭車北上前，我坐在沙發上用手指梳梳她稀疏柔軟的頭髮。細髮間露出的粉色頭皮，跟嬰兒一樣。
「要保重喔。」我用日語說。
「好。」她陷在沙發裡，變得很小，愛睏的眼皮就快閉上了，「歡迎再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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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意見】
返童 ◎陳雪
將老人的退化比喻成返童，最終返回幼年。沒有悲情與痛苦，而是一種細膩與轉念的幽微，「一個家裡的最老與最小，原來都會被時間困住」，寫得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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