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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與智者為伍 上 ---我的訪談因緣

2009/08/09 06:00

與智者為伍 上
---我的訪談因緣

◎單德興 圖◎蘇意傑

2007年11月,我接到好友李有成教授傳來一篇文章,名叫〈被惡鬼追趕〉(Driven by Demons)。聳動的標題立即吸引我的注意。原來這是土耳其小說家、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慕克(Orhan Pamuk)在英國《衛報》上發表的文章,內容有關他與訪談錄的因緣。文中提到,三十年前,年方二十五的帕慕克為了一圓作家夢,離開當時就讀的建築學校,與母親住在伊斯坦堡一間可以俯瞰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公寓裡,正和生平第一本長篇小說奮鬥。既無土耳其作家朋友,又對第一部作品充滿不確定感,閉門寫作的帕慕克內心的孤單與焦慮可想而知,不時思索著「我現在應該成為什麼樣的人?」

就是在如此焦慮不安、孤立無援的情境下,他首次讀到《巴黎評論》(Paris Review)上的美國小說家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的訪談錄,頓覺「振奮,彷彿無意間發現了一個神聖的文本」。帕慕克在文章中引用了讓他印象極為深刻的一段話。在回答要如何成為嚴肅的小說家時,福克納這位1949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說:

百分之九十九的才華……百分之九十九的紀律……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必須對自己的成果永遠不滿意,自己的作品永遠可以寫得更好,要求要有超乎自己水準的表現。不要只求勝過同輩或前人,要嘗試超越自己。藝術家的身後都有一群惡鬼在追趕。他不知道為什麼惡鬼找上了他,通常也沒時間去思索其中的原因。只要能夠完成作品,不惜去搶、去借、去求、去偷,無所謂道德不道德。……作家唯一該做的就是對自己的藝術負責。

這些文字讓帕慕克大受鼓舞,於是設法取得企鵝出版社出版的所有《巴黎評論》訪談集,專心閱讀,盡情享受,尤其是當寫作遇到瓶頸時,更是以讀這些訪談錄解困,「奮力重拾對寫作的信心,尋找自己的路」,因為在那些訪談錄中,作家們「談論自己的寫作習慣,這一行的祕密,寫作的方式,脆弱的時刻,以及克服困難的方式。我需要儘快地從他們的經驗中學習。」也就是從這些前輩作家的訪談中,帕慕克發現在寫作之路上自己並非踽踽獨行,而是有許許多多的前行者引領、伴隨,這些人與他有著同樣的熱情,類似的遭遇,但終能堅守初衷,咬緊牙關,克服困難,成為眾所仰慕的作家。

帕慕克在文末提到,在早年的作家生涯中,他經常重讀這些訪談來「堅定自己的決心」,即使多年後自己已經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殊榮,再讀這些訪談依然讓他憶起昔日的「希望與焦慮」,甚至「比以往更強烈訴說了文學的歡樂與煩惱」。

在讀者與作者之間傳聲

一個月之後,我因為開會走訪哈佛大學,有一天信步來到當年經常駐足的哈佛書店,看到醒目處矗立著書店特別推薦的幾本新書,其中之一就是《巴黎評論訪談錄,第二輯》。我出於好奇,從書架取下,隨手翻開,赫然發現序言正是帕慕克那篇文章,裡面收錄的作家訪談錄有些是我曾經閱讀與翻譯過的,當然也包括了福克納那篇訪談錄,頓時讓我回想起自己與訪談的深厚因緣。

大約也是在1980年左右,我讀到《巴黎評論》的訪談錄,深深為其內容所折服,不僅因為訪談對象為多位名作家,更因為內容精采、深入,於是便從企鵝出版社的幾本訪談錄中精挑細選了十六位作家(七位詩人,七位小說家,兩位劇作家,其中包括四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花了幾年時間進行編譯(其中幾篇初稿出自朱錦華先生之手),並且蒐集了一些資料為作家撰寫小傳,附於每篇訪談錄之前,幾經周折,終於在1986年出版。我在前言中對身為代言人的訪談者有如下的說法:

在這裡「代言人」的意義是雙重的:他們是讀者與作者之間的傳聲筒,雙方藉著這具傳聲筒互通訊息。這些訪問者本身便是熱誠的讀者,對作品耳熟能詳,對一般讀者心理瞭若指掌,他們一方面「代」表讀者發「言」,請教作家眾人亟欲知道的問題;另一方面,藉著他們高超的採訪技巧,作家得以暢所欲言,輯為訪談錄,「代」替作者發「言」。在此一問一答中,訪者當面請益,盤根問底;答者現身說法,咳唾成珠;讀者眼見問答雙方你來我往,又覺自己內心疑團一一化解,真是不亦快哉!此外,今日的紀錄就是明日的史料,所以不論中外,作家訪談錄對作者、讀者、訪者、甚至未來的文學史家來說,都具有重大意義。因此,我們認為此時此地譯介外國文學名家訪談錄,對國內作者、訪者或讀者來說,兼具增長見聞及切磋攻錯之效。

當年我純粹抱著與讀者分享的心態翻譯這本書,雖然相信好書必將引發共鳴,但對於會有些什麼影響卻完全不清楚。2002年我遊學紐約,在法拉盛的一家大陸書店裡看到一本簡體字版的世界名作家訪談集,翻閱時赫然發現,其中有將近一半的內容來自我編譯的那本訪談錄,讓我不禁既驚、又喜、且愕:驚的是竟會在萬里之外的異國看到自己的譯文以簡體字面貌示人;喜的是自己的譯作不僅在大陸改頭換面出版,而且流傳海外;愕的是雖然盜版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恭維」,但身為譯者的我不僅毫不知情,翻遍全書也找不著譯者的名字。後來有一次走訪中國大陸,在書店裡發現一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訪談集中,第一篇就收錄了我翻譯的艾略特訪談錄,雖然附上譯者姓名,卻從未與我聯繫。儘管如此,這些事實至少證明了在華文世界裡同樣有人欣賞這些訪談錄。

藉由對話所進行的創造

其實,《巴黎評論》的訪談錄多少是個歷史的偶然。該文藝雜誌創刊於1953年,當時為了打響名氣並撙節開支,便想出了名家訪談的點子,第一位洽商的是英國名小說家佛斯特(E. M. Forster),佛斯特也接受了年輕編者的邀請,唯一條件是整理出的訪談稿必須經他本人過目,從此立下了《巴黎評論》訪談錄的標準作業模式,多年來建立起卓越的聲譽,成為該雜誌的特色。如果說帕慕克從《巴黎評論》訪談錄中得到的是「安慰和鼓舞」(如同《衛報》所言),以及堅持個人的寫作習慣(多年來在方格紙上用手寫稿,與湯瑪斯.曼和沙特一樣),那麼我從中學到的就是訪談的態度與方法,以及海明威的一個寫作習慣──不是像他那樣站著寫作,而是每天在知道該如何往下寫時擱筆,以便次日接續前文。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也開始做起訪談來。

我初次進行訪談是在1983年,那時已經翻譯《巴黎評論》訪談錄數載,訪問的對象則是我在台灣大學外文研究所的老師──小說家王文興。當時我就讀台大外國語文學研究所博士班三年級,專攻比較文學,要在國際會議上發表論文討論他的作品,由於廣泛閱讀他的作品,發現有些問題在書面資料中找不到任何答案,於是有意找當事人進行深度訪談,一探究竟。一向態度嚴謹、不輕易參與任何活動的王老師答應接受我的訪談,讓我喜出望外,心想即使自己的論文寫不好,但光是訪談本身就有其價值。當時我心目中的範本就是《巴黎評論》的訪談錄,巧的是,王老師也讀過它的一些訪談錄,而且有相當高的評價。

訪談當天我帶著一大疊小卡片,每張卡片上分別寫著要請教他的一個問題,事先分門別類,重點之一就是出身外文系的他與西洋文學的淵源,以及如何將西洋文學的技巧與典故運用於自己的創作中。訪談時我依卡片先後順序一一就教,王老師則以他一向穩重、和緩、低沉、磁性的聲音仔細應答,現身說法,回答了我所有的問題。回去後,我根據錄音帶謄寫在稿紙上,送請王老師修訂,他則逐字逐句仔細修訂。我後來閱讀他的作品及相關資料時又有新問題,於是安排進行第二次訪談,再次謄寫並請他修訂,然後在余麗娜小姐(當時的女友,現在的內人)協助下,將兩次訪談合併,全長逾三萬字,英文節本1984年9月發表於美國科羅拉多大學出版的《中國現代文學》創刊號,中文全稿則刊登於1987年6月號的《聯合文學》,直到目前都還是有關小說家王文興最詳細的訪談之一。多年後我將珍藏的原稿奉還王老師,由他轉贈給台大圖書館典藏。

總之,我初次訪談便取法乎上,日後也一直採取相同的作業模式,訪談的對象都與我的研究主題相關,兩者相輔相成,甚至有些訪談的價值可能還超過我撰寫的相關學術論文。因為我的研究領域主要在美國文學,尤其是華美文學,所以訪談對象也多以這方面為主,二十五年來訪問不下數十人,已經整理發表的計有二十七人次,包括作家、批評家、理論家、文學史家和歷史學家,如王文興、哈金、黃玉雪(Jade Snow Wong)、湯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任璧蓮(Gish Jen)、林永得(Wing Tek Lum)、梁志英(Russell Leong)、山下凱倫(Karen Tei Yamashita)、薩依德(Edward W. Said)、張敬?(King-Kok Cheung)、麥禮謙(Him Mark Lai)、高木羅納(Ronald Takaki)、黃秀玲(Sau-ling Cynthia Wong)、金惠經(Elaine Kim)、艾理特(Emory Elliott)、柏柯維奇(Sacvan Bercovitch)、克魯帕特(Arnold Krupat)、米樂(J. Hillis Miller)、伊哲(Wolfgang Iser)、柯理格(Murray Krieger)、勞特(Paul Lauter)等。

從事訪談多年,而且受訪的對象絕大多數為外籍人士,背景不一,讓我深切體認到訪談涉及諸多複雜因素,箇中其實存在著相當大的運作空間。2001年訪談結集出版時,之所以將書名取為《對話與交流:當代中外作家、批評家訪談錄》,是因為我一直認為訪談是一種文類或次文類,特色在於它是主訪者與受訪者雙方互動、交流的結果,這一方面符合了包姆在《論對話》(David Bohm, On Dialogue)中對於「對話」所下的定義:「在對話中,每個人並非要使人接受自己已知的某些觀念或資訊;相反地,可以說是兩個人共同做某事,也就是說,共同創造某個新事物。」另一方面也符合了米勒、克魯特與哈吉在《專業訪談》(Rob Miller, Valerie Crute, and Owen Hargie, Professional Interviewing)中對於「訪談」的定義:「(訪談是)一種面對面的雙向互動,其中一人扮演訪問者的角色,另一人扮演受訪者的角色,此二角色對於行為與態度的方式都有清楚的期盼。其中一位參與者為了特定目的要求訪談,兩位參與者都有心貢獻。」(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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