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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浪子達卡安--下

2009/08/18 06:00

<閱讀小說>浪子達卡安--下

◎夏曼.藍波安 圖◎吳孟芸

夏曼.達卡安看著他的兩個兒子,雖然是標準的「海洋之子」,從達悟的傳統觀念,從海洋魚撈的角度而論,這是他所希望的,希望孩子會抓魚,而不是跟他人買魚的人。然而,他更期望孩子們在達悟人進入了現代化社會之後可以有正常的工作賺錢,可以積蓄存錢養活自己,在自己逐漸老邁,體能衰退之後的歲月。

大兒子達卡安國中時期只會往海裡,逃避上課,沒耐心在課堂裡,最後只領結業證書,次子挐翁高中沒畢業就去台灣混流氓,但不會說閩南語而被排擠,回來也只能在這個小島打打小工,賺菸酒錢而已。此時夏曼.達卡安只能感歎自己沒有教育好孩子,不曾陪孩子念書,寫功課,當然也讚美自己在孩子們的這個年紀奉獻給海洋。

「達卡安,酒慢慢喝!」

「知道啦。」

達卡安身高沒有過一六五公分,壯壯的,體重有八十五公斤。此時,活的飛魚餌已放流了一段時間,在他喝足了酒,生魚片之後,把手伸進海裡洗手,說:Pacyupei kamori mangakatowan.(大魚們拿去生吞吧!)

達卡安起身拉著魚線,看看天上的繁星,在他十七、八歲的時候曾經在這兒徒手潛水,用魚槍射過二十幾斤的浪人?魚,魚槍雖然被大魚奪走,但那一次與大魚搏鬥的經驗,讓他真正理解了徒手潛水人的膽識,以及有「大魚善靈」的男人有個難於言喻的命格,是屬於海洋性情的人,不確定性的性格。

他在海上細心地觀賞島嶼夜間的形貌,想著自己已往生的外祖父,在飛魚汛期,夜間划著拼板船經常在這個海域拖釣到天明,現在他們乘坐在有機械的膠筏船上,整體性與海洋間的親密,追逐大魚的鬥志,顯然他這一世代與祖父輩們有很大的落差,讓他不得不打從內心裡佩服部落裡的耆老。現在只不過才十幾年的光景,他這一世代已不會造船,不會划船,更何況在黑夜暗海,在海上一人船釣大魚,若是沒有足夠的海洋知識,斗膽,是不可能夜航的。想著,現代的人比祖父那個世代的人驕傲太多了,又粗俗。

此時已是午夜過後的兩點鐘左右,他的魚線有了動靜,他的弟弟挐翁以連身的雨衣裹著自己在船首睡著了,表哥與父親還在期待大魚的動靜,就像在編織一首故事的源頭與結局似地,那股謙敬的神情似乎比疼愛妻子更真情意濃。

ㄆㄚ的一聲,夏曼.達卡安的魚線被大魚拖下,五、六波浪之後,他即刻用左手停住魚線,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達卡安即刻說:Pawuyuyan mo,mo yama.(爸,慢慢送線。)

他理解,那是大尾的藍鰭?,痛苦的表情浮現緊張的模樣,夏曼.達卡安轉身正面與大魚比拉力,他的經驗告訴自己,魚鉤鉤住起初的時間恰是浪人?企圖掙脫,最有力氣的時候,他慢慢地送一些線。那痛苦的表情看在夏曼.契伯安的眼裡,猜想是大尾的魚。

此刻,達卡安的魚線也有了被小孩捏皮膚的感覺,偶爾捏也偶爾放,咬勁感覺起來是小尾的,但這種感覺至少比魚線沒動靜來得過癮,瞬間魚線被拉得筆直,魚兒拉了五噚的長度時,達卡安就不再送線,然後用力地拉了兩噚,魚兒立刻被鉤住,手掌緊緊握著魚線,他知道大魚已鉤住了,他不放線,這是讓魚兒拉著,就是人與魚比拉力,也考驗達卡安的經驗,與新的漁具的運氣。他感受到大魚拉力的強度約是二十幾斤的浪人?,此刻他故做沒動靜的樣子,點了一根菸,吃一個檳榔,且溫柔地吐出嘴裡檳榔汁,說:katowan……katowan……祝福魚兒,也祝福自己的靈魂。

Mangno, yasira mehakaw mangawari am.(如何呢!他們有沒有在工作?)表哥問道。

Syajya kolalala mo kaka a.(他們很少,沒有動靜。)達卡安回道。

Ikongo a, da panpandan nira katowan a.(今夜,大魚沒有興趣吃餌。)

船艉,他的父親還在跟大魚比拉力與耐力,以及經驗。達卡安看著拉大魚的父親,說:Makapiya ka mo yama.(別手忙腳亂,爸。)

夏曼.達卡安暫停拉大魚,扭轉頸子看一看陸地上的燈火,船隻被海流帶走,遠離了原來下錨的地方,這個同時,達卡安時快時慢地拉回魚線,盡量地不讓表哥察覺他已釣到大魚的樣子。他的父親仍然與大魚搏鬥,夏曼.契伯安在其身邊幫忙捲收多餘的魚線。

達卡安邊看天空繁星邊看海面,他的表哥當然沒察覺到他亢奮的表情。沉靜的夜色,漆黑的大海下不時地變幻潮水的流向,也轉換漁夫們的情緒,若是沒有大魚吃餌的訊息,在凌晨過了兩點之後,是最會讓人疲累的時段。

瞬間的,就在這個時候達卡安把大魚拉上船上,ㄆㄚ……ㄆㄚ……ㄆㄚ……驚動了表哥與父親,此時,達卡安刻意消遣他們說:Kaka, ikongo ngaran noya ya.(哥,你知道這條魚的名字是什麼呢!)

Katengnan!(你不知道才怪。)夏曼.契伯安語帶微笑地說,等回你就知道,薑是老的辣。

夏曼.達卡安跟夏曼.契伯安說:Apei sagit, ta yana masngen do avang ta.(去拿鐵鉤,魚已靠近船身了。)

夏曼.達卡安坐著拉大魚,但他痛苦的樣子不下於被野狗咬一口的表情,夏曼.契伯安則跪著做準備鉤住大魚的動作,船隻不斷地被浪搖晃拍打,那是一艘很小的膠筏船,離波動的海面僅僅只有二十公分左右,於是風吹的波浪會打濕他們全身,因此在四級的和風微浪,他們就不敢出海捕魚。

達卡安釣到大魚後,立刻的走到船尾看著正在拉大魚的父親,父親與大魚比拉力的痛苦樣,知道那一尾比自己釣上的還大一倍,但是,他是不可能幫父親拉大魚,他理解這是達悟人在海上的禮俗。

夏曼.達卡安停住拉力,休息片刻,然後又說:Macyanud ka mo katowan, ta oya kona rarakeh a apowan.(願你的靈魂順我意,因我已是為人父的老人了。)

說著說著,他仰身地拉,就像划船的態姿,在五、六回使力地拉把後,大魚被拉回到了船邊,又說:「動作快一點」,身材健壯的夏曼.契伯安動作俐落地鉤住大魚的鰓,大魚的野性還在,與達卡安合力地把大魚拉回船內,「哇!」夏曼.達卡安終於可以正常的呼吸了,同時疲累的面容露出男人短暫昇華的驕傲。過了一回夏曼.達卡安的呼吸正常後,說:Ngaran no niya manga nako am, pehakaw a cilat.(孩子們,這尾cilat[浪人?]的名字是pehakaw[藍鰭?]。)這是讓孩子們認知大魚的達悟語的稱呼。

這時夏曼.契伯安啟動消遣達卡安的嘴,說:「pehakaw的中文名字,你知道嗎?那個漢字,你寫得出來嗎?」

「pehakaw的中文名字就是『藍鰭?』。」達卡安的微笑被他表哥消遣宛如天空的眼睛那般地優雅,不吭聲地捲收父親的魚線。他雖然也釣了同類科的浪人?,但比起父親的,是小了一號。然而,他們獵到大魚終究是事實,這將會增加達卡安在海上的故事,鞏固「浪子」的名聲。

夏曼.達卡安發動船外機,bong……bong……bong……膠筏船開始搖晃,達卡安從浪人?的嘴裡取出魚鉤,而後看看夏曼.契伯安,那種表情似乎在跟表哥宣示,在海上夜釣浪人?的技巧要多多地跟他學習似地。當然夏曼.契伯安理解這一點,理解達卡安比自己對於海洋在心中,說不出的信仰來得深厚,所以大魚經常光顧達卡安的魚鉤,雖然這是沒有理論的依據,但在這個小島上仍然流傳著某些特定的男人就是有某種靈魂是與大魚有緣分的,達卡安就是屬於這樣的男人。

然而,叫他拿筆寫「浪人?」的漢字,遠比他父親開飛機來得困難。當然,會不會寫對他來而言,是最沒有興趣的事,終究他早已放棄寫漢字,看報紙,最困難的就是去郵局,提款單必須央求表哥幫他寫字。

Ka maka miyamya rana, mo Tagangan!(達卡安,很滿足吧釣到大魚。)

Pavilangen rana yalikei to.(這小魚還不值得炫耀。)

夏曼.契伯安很早就失去了父親,嘴裡拈手口嚼的魚肉,喝的湯都是達卡安的父親在海裡的辛勞,在他心中視為己父,這個恩情很自然地轉移到兩個表弟身上,尤其是達卡安。當然挐翁在監獄的時候,也都是他去開導,陪他談天,這是回饋叔叔對他的照顧的。

當馬力薄弱的膠筏船駛過一個岬角時,他們看見三艘人力划的拼板船仍在黎明前期待浪人?、鮪魚吃餌上鉤的船伕,達卡安內心很敬佩那些仍在堅持傳統漁法的族人,他覺得,那些人比他更深愛海洋,更深厚的傳統信仰與海洋的知識,他默默地祝福那些人,在他心中。淡淡的雲色,黎明前變溫柔的波浪,而逐漸稀疏的繁星好似在提醒夜航的男人回航的時辰到了。

膠筏船在陸地的礁岸緩慢地行駛,達卡安此時坐在表哥旁抽著菸,敘述他在這兒剛潛水時的經歷,啟蒙他那個人就是迄今仍被部落族人視為患有「妄想症」,部落的人稱之「神經病」的安洛米恩。在他心海一直存有對他的感恩。達卡安跟表哥敘述這兒的海底地形,及潮汐海流的變換後,說:

那年是秋天的剛開始,由於我那台中油漆行的老闆希望我娶他有些些智障的女兒,我們達悟的話,就是有點sumagpiyan,我知道他的女兒還算是漂亮,也想嫁給我,她說的,對我來說,而我自己也是……不識字的那種人。假如我們結婚生了孩子,就等於「sumagpiyan」小孩的父母親,我非常擔心我被部落的人說是「智障家族」,為此我就離開了台中,離開了哪位小女孩回來蘭嶼。

回來後,我跟父親說了這段姻緣,但我父親卻臭罵我說:你不娶她,我何時升格為祖父呢!娶回來吧!孩子。我就升格為祖父了。

我很生氣他,他只考慮到自己要升格為祖父,卻不思考我未來被部落人嘲笑的處境。

這時候,夏曼.契伯安用手蒙著嘴巴,唯恐吐出嘴裡的保利達P,嚥下之後,他微笑的嘴,看在達卡安眼裡是滿詭異的,然後說:你的意思也是,可以那個那個嗎?

夏曼.契伯安依然用手蒙著嘴巴,頻頻點頭,好似有那個那個就滿足似的意涵,達卡安搥了表哥一拳,說:好啦,談那個那個在飛魚季節是禁忌啦,哥哥。

夏曼.契伯安依然用手用力蒙著嘴巴,頻頻點頭

「我們應該高興,今天的大魚。」

「理解你對安洛米恩的理解啦!表弟。」夏曼.契伯安接著又說。

夏曼.契伯安也是潛水的男人,潛得當然比達卡安、安洛米恩深,但這些很哲學的話語,他第一次從達卡安的嘴裡聽見,而且很有意義。他認為海洋讓他們成熟,讓他們快樂。

當他們回到碼頭的時候,天已漸漸地明亮了起來,而夜航捕飛魚,釣大魚的一些機動船也在這個時候陸續地回航了。這個時候,碼頭聚集了許多夜航的漁夫,他們逐漸被其他部落的漁夫認識,他們也同樣地認識了其他部落夜航的男人,那些老中青的達悟男人,在飛魚季節時的情緒是屬於海洋的,那些人看在達卡安的眼裡,顯然他在海上要學習的事務還很多。夜航,釣浪人?成為他在酒桌上遇見那些人攀交情的真情語錄。

Sya katowa so pehakaw a cilat, sira Tagahan.(達卡安他們釣了兩尾大的藍鰭?)

人們的眼睛如是媒體似的,在飛魚季節期間很快地被傳播起來,那股內心的喜悅很難說出口,達卡安以笑容來回應他人的讚美,唯恐語言彰顯的驕傲語氣會輕易地被摧毀,而在他的內心深層,其實就是試圖剷除他從小就被冠上「零分先生」的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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