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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買屋
買屋
◎呂政達 ◎顏寧儀
都怪先讀過的是法國的巴謝拉寫的《空間詩學》，美國的建築師法蘭克．洛伊．萊特的簡潔但色彩豐富的圖冊，我把「家屋」的想法放進腦內，出發看屋買屋，想買到一顆星球，同時可看日出和日落。
那時台北屋價尚未大幅攀高，如中年後的膽固醇指數，大哥大還不普遍，在街上還不太會遇到跟自己口袋聊起天的人，真是個安靜得多的年代。另一個讓人懷念的理由則是，房仲員多半溫文有禮，腰間一大串鑰匙，電話一直接，當著你的面跟別的客戶約時間，但還是會帶你去看屋。
隨想像力布置的空間
我們跟一位女房仲坐上她的福特，穿越當時還只能想像的新店捷運線，送我們到新店山間看屋。日後我稱那棟房屋為「玻璃屋」，一寫到「朝玻璃屋丟石子」的句子，就會浮起這段回憶。那面斜斜的大塊玻璃，應該有蒐集太陽能的功用，挑空的天花板下擺滿花草盆栽，我記得還有豬籠草之屬，隨即跳躍到夜間有蚊子嗡嗡衝向微血管的聯想。女房仲的意見總歸起來是這樣的：好吧，就算沒有買到可同時看日出和日落的星球，早晨，你一定時常有機會給太陽曬醒。
我沒有買下那棟房屋，也沒有機會真的試試朝玻璃屋丟石子。多年後捷運開通，小碧潭線從附近經過。住那附近的朋友發電子信說她「常站在院子看櫻花樹盛開，聽見土地的歎息。」我回信時就想起了玻璃屋，「真好，」我這樣寫道：「不像我住在台北市內，只聽得見櫻花牌熱水器熊熊燃燒，二氧化碳的歎息。」
我們決定選離台北市近一點的屋子，大安公園附近，夠近了，但看日出和日落只能選一種，還在動工的大安公園其實接近月球表面，只要還擁有一扇窗戶。嚴格說來，我看的那間屋子不算有窗戶，只在應該有窗的牆面開鑿了一個洞，也沒有地板和門，一堆管線和鋼條纏繞糾結，我走進這個應該稱為「空間」之處隨手觸了一下按鈕，發現也沒有電。
那個房仲趕過來，腰間也有一串鑰匙，一開始就打聽我的工作。我說溜嘴偶爾會寫文章投稿，她隨即帶領我站在那個「空間」的正中央，用朝聖的語氣要我仔細環顧四周，「你們寫作的人最有想像了啦，」她說，「想像一下，以後你就在那個角落寫稿。」她隨手一指，那個方位隨即發散書香氣味，「想像，你擁有一個可以隨想像力布置的空間了，真是幸福。」她幫我想像每個房間的樣子，順帶挑選壁紙的顏色。
最幸福的是，當她帶我走到應該是廁所的位置，我才發現前任屋主竟連馬桶也搬走了，搬得如此的徹底，是決心不留下任何的留戀嗎？但女房仲告訴我：「真幸福，現在你連馬桶也可以自己選擇了。」我決定接受這個說法，雖然我對馬桶一直沒有太多的感覺，算不上朋友，每天只有短暫匆匆的幾面之緣。
收起美麗奢侈的建築雜誌
我靠著最狂野的空間想像付了訂金，要買一間沒有馬桶和窗戶的屋子，真的都要怪巴謝拉的《空間詩學》，畢竟每首詩的完成，都是從空白的稿紙開始的。三天後女房仲打電話來，房主已先收了訂金，把房子賣給別人了，我沒想到這間屋子如此的熱門，一直很想知道買屋子的人從事哪一行，為什麼如此熱切地需要想像力？
切記，買屋子前要看的書是《簡單就是福》、《清貧生活》、《是你擁有屋子，不是屋子擁有你》（真的有這樣的書名嗎？有沒有登上暢銷書排行榜？）美麗奢侈的建築空間雜誌得先收起來，你絕對不會想買一間屋子，來堆這些雜誌的。你要強烈地暗示自己，能買到屋子是多麼的幸福圓滿。
我後來買到的屋子，一樓開了家叫做「星球」的餐廳，營業時間是從日落到日出，午夜後吃飽喝足的客人，會在路旁大聲想像自己是狼人和吸血鬼，一度，大樓管理員想在入門口掛一串蒜頭。謝天謝地，這家餐廳後來收了，但老鼠沒有跟著搬走，沿著天井管線往上竄，所以大樓管理員改發黏鼠板，依據各屋坪數決定發放數量，這肯定會影響房價。
我不喜歡黏鼠板，清晨收板子，會有幼鼠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神看著我，似在發出抗議：「我們的平均壽命只有兩歲，但你看，我的都還沒有開始。」避開牠的眼神，伸長右手捏著，直接丟進垃圾桶。
於是找來幾把掃帚，每個房間各放一把，夜間，當老鼠細碎三分貝傳來，搖搖身旁的人：「該你起床了，趕走就好。」
翻身繼續睡，夢見一個同時看見日出和日落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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