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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生命的衣裳
生命的衣裳
◎呂大明 圖◎太陽臉
1 在簸箕上篩出光潤的麥粒
我在縫補一件名為生命的衣衫……
望向窗外，英國牛津淇薇爾河上正逢三月，岸邊水面飄著落花，似乎是夢中之河，孩子們都用篾織成的漏斗，本用來漉米，古稱「笊籬」，撈水上的落花……
我不是不知道鳥兒斷羽，花兒枯凋，在時間的輾輪下，生命在茁長，生命也在凋殘，那都觸及人類最隱密的悲哀。
夜幕低垂時，一家家的窗子關閉，悄悄傳遞命運的訊息；「時日不斷消隱，生命逐漸步上遲暮之年。」
生命的霓裳終會襤褸不堪縫補，幽幽的磷火會在墓前躑躅……
黎明黑夜交替，又彷彿眼睜睜等待生命的節扣在歲月的浸蝕下，像一隻鳥突然扯斷節扣展翅飛翔……
我從痛苦中歷煉出求生的意願，不是睥睨群倫的傲然，思維像麥粒，在簸箕上搖轉，經過篩子，篩落粗糙的表皮，光潤的麥粒突然呈現在我眼前。
我用一支筆苦苦耕耘文學園囿，住在孤獨的象牙塔裡，浮在我心上像古典浮雕的文字典籍也是我追求的唯美，我以朋友送我的精美書籤夾在心愛的扉頁間，日日吟誦。
凡爾賽的森林到了秋季，一片珊瑚般的豔色，很像一場藝術大展，將海底的珊瑚全展覽在這兒；巨大的珊瑚樹與剛冒出芽兒的小珊瑚，當西風與一場秋雨穿過珊瑚林，你一定會聽到碎裂的響聲，或夜晚的星光閃爍的時候，你一定會憶起一雙已遁入永恆記憶中如星光一樣明亮的眸子。
生命的霓裳終會襤褸不堪縫補，幽幽的磷火會在墓前躑躅，但活著的每一片刻，我都在縫補生命的衣裳。
有一種消蝕是外表的，消蝕的外表讓內心的夢變得愈來愈精緻，那是藝術家的夢，那個夢已不是蛆蟲可以噬食的。
2 重拾一個凋零的夢
我在縫補一件名為生命的衣裳。
生命在欲墮還飛之間沒有選擇，韶華將時歲催逼，人生的筵席隨時來到曲終人散的狼藉，一個個凋零的夢像一隻隻失巢的鳥兒會在午夜幽泣，一個個會哭泣的夢都在歌悼斷竹落梅般幽怨的往事。
在阿爾卑斯山山城，我聽到晴朗天溶雪的微響，清音如流泉琤琮，讓我憶起小時候與母親在台北植物園聽夏日一場雨落在蓮花蓮蓬上的清音。
聲音氾濫交纏在舊日夢痕與失母的劇痛之間，一聲聲泣在我的心頭，都是西窗的秋風秋雨，都是空階上風掃落葉，夜雨打在芭蕉上碎裂的響聲。
娉娉嫋嫋的華年已隨時光的列車消失，春天也像白髮遲暮佳人化身的白頭沙鷗，刻意停留在迷失的記憶中，杜鵑啼春，幾度的春臨春遲，只是勾引出人間的愁緒，人事的滄桑……
大地一片晴朗，殘留的雪片依舊浮在英國牛津淇薇爾河上，草原上的薔薇藤蔓再也等不到初夏，一朵朵雪花留在枯凋薔薇藤蔓上形成牛津草原上奇特的景觀。
我在等待秋日一陣風來外雙溪的蘆花捲起白浪……
我在等待五月薔薇花季，母親初訪牛津的時辰……
古代《山海經》神話有鳥稱「帝王雀」，她本是炎帝的女兒遊於東海之上，溺水而死，死後化為精靈，她經常銜西山的木石來填東海……
她也在縫補一件生命的衣裳。
秋雨滴落在長廊玻璃屋外，天空墨染般黑，臨到眉尖心頭的憂鬱像團團烏雲在不斷擴散……
我在玻璃屋裡點了一盞燈，攤開了稿紙，重拾殘章斷句，像重拾一個迢遠而破碎的夢痕，霎時，那些像花朵般凋落的往事並不「Absence from our heart」（在心上消失。）
我在等待秋日一陣風來外雙溪的蘆花泛起白浪……
我在等待五月薔薇花季母親初訪牛津的時辰……
3 舊世紀的訪客
我在縫補一件名為生命的衣裳。
一個暮色籠罩的夜晚，我經過法國布列塔尼The Carna Alignnent，漫步在野地的豎石給這片海鄉披上神祕的面紗，我說「漫步」，因為那石頭像大大小小的巨人，就在那兒漫遊徘徊，歷史從沒確定的解說，有的說是用來當成天文星象學的統計（Asloronomical calaclations），有的相信含有宗教的意味（Religions Significance）。
神祕的岩石從紀元前2800年至紀元前2300年就豎立在那兒，當你經過，你會覺得「The walked for long journey」，你彷彿看到舊世紀跋涉了迢遠路途的訪客。
布列塔尼世紀前的岩石像一齣神話，如果我們生活失去神話的色彩；什麼時候風神屏翳已收回風的嘯鳴，水神川后已靜止騰文躍彩，夕陽下已無波浪，沒有馮夷的鳴鼓，女媧的清歌……
如果所有神話色彩都在一剎那消逝了，就像孩子沒有童話讀物，度過蒼白的童年一般。
笙簧初奏的神話世界豐富思維的領域，生活也是一齣人刻意營造的神話。
4 孤單的奧妙
我在縫補一件名為生命的衣裳……
一個人孤獨地搭夜車睡在臥舖上，睜著眼失眠地數天上的星星，半夜在德國小鎮火車站拉著沉重的行李去趕另一趟火車……在布達佩斯回巴黎途中，孤單地聽到自己腳步的迴響，去美國洛城迷失在夜色蒼茫中……
於是我說：哭罷！在寂靜的夜晚，悲傷的星子，讓噙在眼裡的珠淚，像晶瑩的焰火一般流瀉……
我縫補那件衣裳也布滿了孤單悽涼的補丁。
孤獨也許囿限囚禁我的靈魂，卻又為我開拓浩瀚壯闊的地界。「我是多麼孤單！」當我這般歎息，林中的鳥兒回答說：「你忽略了孤單的奧妙。」
綺麗的天空飄著海水漂染藍藍的雲彩，因為孤單，大自然的美占據心靈的空間。
一顆顆殞落的星辰，都是傳奇故事，因為孤單我聽到震撼天地間無聲的喧譁，我介入一個神祕豐富只有精神與唯美的世界。
當痛苦啃噬我們心靈時，別忽略埋首鑽研的學者作家和他們輝煌的著作，他們也許不是鍊金師米達斯，神奇將一切化成黃金，但尋尋覓覓，想將這世界解釋得更為美好。
有朝一日，生命那件衣裳會襤褸不堪縫補，但人活著的每一刻都會懷著浪漫的思維；試想你手中縫補就是曹植〈洛神賦〉所形容洛水神仙——宓妃的服飾；奇服矌世她穿文履（繡花鞋），拖曳霧綃（輕紗），她體態輕盈，驚鴻一瞥地出現在洛水之上……
我縫補那件生命的衣裳布滿了孤單悽涼的補丁，並不是曹植筆下「揚輕袿之猗靡」，洛水神仙的那件輕柔的衣裳。
當夜晚的moonlight（月光）陪我進入a deep dream（長夢），我雖孤單，似乎也脫離了生的桎梏，我是一隻the eagle free（自由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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