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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鬥鬧熱】 集合場
◎楊富閔
她的書包還留在集合場。
黎明有個頗特殊的習俗──逢段考模擬考，國、高中部學生都得先按升旗位置會師集合場聽教官訓示，再將書包放生集合場，獨自步向教室應戰。那畫面想起來仍挺有趣：苦讀型學生手捧三民版自修站聽站讀；看開的同學則站睡站吃福利社水煎包早餐。五分鐘聽訓完畢，霎時兩、三千只書包集體拋棄集合場上，國中部深藍書包在前，深綠色高中部書包在後，藍綠可說分得清清楚楚。
她的書包還留在集合場上，多年後，我追想的不是那枚書包，而是我那張汲營於成績名次的青春痘臉孔。我曾忍不住看那書包一眼，深藍色書包必是國中部學生，數十來串手機掛飾，天主教三字為立可白惡搞成大主教，絲絲鬚鬚、不算乾淨的書包讓我下意識當她是不讀書的孩子。
我也不算是會讀書的孩子啊，只是升學主義制度底我比較能考試，中學時代，每每步出考場，頂著大太陽趕緊翻書包找參考書對答案，我也是愛對答案的死孩子，抓著成績好的同學追問：「LOG多少？」、「行列式那題你有寫嗎？這次好難喔。」
便會是高一段考，最後一日最後一節最後一科，像考了邏輯、等比級數，我的數學程度如當年SHE的情歌〈他還是不懂〉，永遠不懂；我的數學人生是無窮（艱困）等比級數，不懂習慣猜負一、零和無解。集合場上我假裝整理書包，實則偷聽同學交談，心中計算至少對四題、五題吧，及格有望無望？四處捕風捉影，直至大家書包肩著紛紛搭車離去，空蕩集合場上，徒剩我翻著數學自修，死命追憶幾分鐘前的考卷紙上答案到底寫了多少？
然後我就望見那枚書包，心想：「等一下就來撿了吧？」、「不會那麼粗心，回家連書包都忘了？」
我邊走邊翻書，路過那遺棄在地的深藍書包。
那書包如學生生涯巨大隱喻，透露我爭名爭分數，勝過幫助同學撿回一枚書包。
那書包遲遲無人認領，書包內亦無任何學生資訊，長年擱置學務處鐵櫃。
也許不敢認領，也許考完試，換書包換心情。
在乎分數，無法接受失敗的學生時代，我後悔沒把時間花去讀文學書，或談場戀愛。
如今我又站在假日無人集合場的正中央，文德樓在前，克聖樓在後，灰系角形建築校舍，也有新時代紅磚行政大樓。麻豆小鎮透南風，她的書包業已不在集合場了。
只是，當年窮問的數學答案到底是多少呢？
台南母校，單人旅行，四方天地給出回應──是「空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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