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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過夏天的方法】4之4 夏日清歌 ──何處清歌可斷腸,經年止酒賸悲涼

2012/08/14 06:00

◎徐國能

1 早晨37.2ºC

這是7月台北的燠熱,也是1986年法國導演尚-賈克.貝涅(Jean-Jacques Beineix,1946-)的不朽名片:《37°2 le matin》,中文譯名《巴黎野玫瑰》。

懷才不遇的工人作家和狂放激情的天真少女,法國的海岸與藍天,迷惘的人生定義……一切都在這個溫度下失控,終於成為文學、電影、音樂與幾十年前對自由或是愛情的一種觀點,那我曾嚮往卻永遠無法抵達的印象派的夏日。

在中年的荒蕪裡,我也要學電影裡潦倒而迷人的男主角桑格,用一把油漆刷在日落前將房子填滿新色。汗水與塵灰是真正屬於夏天的,那在頭上綁一條毛巾,赤著黝黑上身,一面聽著早期的台語歌一面勞作的工人是真正的男子漢;我這被圖書館冷氣與研究室電腦麻痺得呈軟靡狀態的精神與體魄,在37.2ºC的溫度下,只能在《巴黎野玫瑰》風格鮮朗的配樂聲中,以刮除壁癌並刷上顏色的輕勞動,做為重新喚醒自我的開始。

有韻地蘸漆揮灑,一如詩歌海浪般的節奏,逐次將灰藍寫在牆上,陰影與光,還是音樂,讓顏色顯出了層次模糊的變化?憂鬱的夏日漫長寂寞,幾十年前尚且年輕的心,也曾那樣狂野地想用文字訴說對藍天的嚮往與愛情的追尋,惟歲月如斯,庸凡如我終於臣屈於世界的規則與安排,失去青春所有的夢以換得一方可安歇的清蔭,停止驛逐競馳而坐落於一個凝定的位置――在都市破落的一角,在學院長廊的陰影裡獨對瑣屑的知識和話語,計較凡人都計較過的得失。

揮動漆刷的此刻,我漸清明了起來,漆牆必須面壁,面壁若可明心,心明乃見性之始。我是多麼喜愛這種近於白的灰藍,彷彿在牆上刷痕的縫隙中,我依約看見了昨日的天空,盛夏的召喚隱藏在微微的風裡,在遙遠又遙遠的夢的樹林中,在多麼年輕的心。而我剩下什麼呢?迷惑慵懶的音樂即將終了,環顧幽森凌亂的室內,我也許該寫些什麼來追憶那幾乎盛放、卻終於凋零的年華。

此刻已近中午,台北氣溫或逾37.2ºC,而生命多數時刻不是提筆記取,而是緊握現實的刷子,用白堊將鐫刻在心牆上的往日輕輕掩蓋或完全抹除。

2 愛我吧,海

午後是夏天真正的開始,不必在豔陽沙灘,一切也顯得漫無目的。

簡單的午餐,接著是整理舊書的好時光,沒有一定的進度,也沒有任何規畫,也不過就是把攤亂在家中各處的書集攏,重新上架。期間或也拿下來一些舊書,用一隻老撢子除去灰塵,調整一下鄰近的位置,或是想想要不要捐贈或丟棄,實用價值?紀念意義?或是純粹的心情所嚮,一本書該如何處置,完全隨心所欲,並沒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東插西挪,爬上爬下,我像忙碌的壁虎;時光靜好輕逝,窗邊的草葉動搖風的蹤跡,幫自己倒一杯冰咖啡,夏天是一匹如此俊美的白色郵輪,航向輝煌的遠洋。每本書都有名字,每個名字都是一顆低語的心,整理它們的過程像一種祕密交談,好些多年未碰的書驟然相遇,增添無限驚喜――原來你還在這裡;好些書已完全不記是何時何地所置,內容亦不復記憶,隨手一翻,裡面竟還有自己多年前的筆跡,飛鴻雪泥,人生恍惚地回到一些清寂卻喜悅或悠長而不知何適的歲月,原來內在的憂喜好惡,盡在這些文字章句裡;原來許多細微到無所洞悉的情感是這樣來的……

這時往往已無心再繼續整理書架,就捧著這些蒼黃的紙頁,在任何一張椅子開始閱讀,重回到生命裡的某一個微小的點,一個不經意的時刻。

「愛我吧,海/雖然小溪把我喚醒/樹冠反覆追憶著/你的歌/一切回到/最美的時刻/蝶翅上/閃著鱗片/秋葉飄進歎息/綠藤和盲蛇/在靜靜纏繞/愛我吧!海」許多年前曾經感動過的詩句,如今並沒有鏽蝕的痕跡。那詩的潮浪曾經像一個女孩,輕輕靠近,留下冰涼的吻,又默默地退遠了,愛我吧,海!

時間是怎麼堆疊,怎麼傾倒?

那座書架是一棵巨大的白樺樹,停滿了各種鳥,每一隻的歌聲都不同,每一首歌裡都有我片段的昨日情懷。書頁上的鉛字和過去一樣嚴峻,但在夏日逐漸柔和的光裡閃爍著一種美,細看彷若淚珠的晶瑩。撫平那些曾為暗記的摺角,闔上書頁,置諸高架,此刻黃昏已用那無比溫柔的方式淹滿房間,將我的心沉入夏日的絕美,「淡味的思念,變得苦了……」當一切都如昨夜的潮汐遠去,留在沙灘上的心,仍寂寞呼喊著:但――愛我吧,海……

3 空箱

夜讓一切的雄辯沉寂了下來,萬物覆蓋緘默而睡去;唯獨網路世界像延伸的神經系統,還熾亮地發光傳導無數訊息。夏夜最宜對弈,故我總在清宵上網,一如多年前的江湖,在數位世界和一個陌生來客手談。

大學時社團活動規定在11點結束,學校對教室採取斷電的方式逼使大伙散去,我們為了繼續下棋還準備了不少蠟燭,火光熒熒中落子別有情趣。如今對棋雖有熱情,但那沉迷「海天龍戰血玄黃」的少年時終是去遠了,如那些爭辯過的理想,推敲過的詩句。憂讒畏譏的中年,落英繽紛不是日日踏過的學院石階,而是摘下眼鏡闔上書本時想起的二三往事。

以往追求的是最終結果的勝負,而今更在於片刻忘憂的陶然。不惑之年,不知為何,對觀棋的興趣反而大於下棋,看他暗中逼進、看他渾然不覺、看他莽撞突圍、看他巨龍憤死……哂笑之餘翻過悠悠一頁,又是誰的一局?不必爭勝的人生似乎才有餘裕笑談他人悲欣。故深夜面對楸枰,深感對弈不如打譜,而新的世界冠軍棋譜,似又不如多年前的舊譜有味。

1933年川端康成(Kawabata Yasunari,1899-1972)譽為「青春」的吳清源(1914-)「新布局」,1973年林海峰(1942-)與石田芳夫(Yoshio Ishida,1948-)的名人賽,棋局中無盡的紛亂,大師心中的棧道總是引導眾生體驗死生得失的答案,通幽之境遇之匪深,即之愈稀,每每重複,會心無限。但在我的沉吟中,不覺西風換世,人潮散後,中年獨對一盤殘棋,尚未憬悟的,是棋理還是人生?

時下的年輕高手,一一推翻了當年的思考,譏議那些在我心中坐照入神的著法――原來「江流石不轉」只是一個浪漫的情懷。瑩圓涵幽的舊價值已然撲破,新的圍棋強調速度與力量,追求效率而非美感。故我仍癡心於那些古譜,孜孜學習早已被人揚棄的手法,對錯誤仍堅持明知故犯――因那時代淘汰的真諦,是曾落在我少年春衫上的舊香。

清涼的夏夜在網路偶遇昔日棋友,網路動態顯示他正在覆盤第十二屆名人賽「林――石田」的最終局,啞然之際,我也進入棋譜,重溫現今實戰中再也不會出現的舊日年華;並用「即時通」傳了首庸俗的詩慰勉和我一樣倦事而失眠的老友:

鈿暈羅衫色似煙,幾回欲著即潸然。/自從不舞霓裳曲,疊在空箱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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