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信維
半夜十二點,我拿起阿嬤的電話,按十二個0。接通了。我說嗨。對面只有一點點雜音。我掛掉又打了一次。線路的那端是我的精神科醫師。
他說蕭先生有什麼事嗎。我說為什麼是你,我是要打電話去給阿嬤。醫師說,你阿嬤不是剛過世。我說是,但我要找她。醫師說要不要幫我掛門診,禮拜三……我打斷。我說不用,我只是要找我阿嬤。
掛掉電話又打,「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蕭先生門診……」我撥了無數次直到時針離開了十二,終於,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冷冷的女聲。
「你找誰。」背景是嘈雜的重金屬搖滾樂。我說,我要找阿嬤。我報上籍貫名字。那頭靜默一陣:蘭陵蕭氏李夫人同名同姓有五位,你找哪一位?我說,看起來矮矮的。她說,看起來都矮矮的。我說,看起來慈祥的,她說地獄裡沒有臉是慈祥的。我開始哭。阿嬤的樣子一點一點從我的腦子透過我的嘴巴流了出去。我說她喜歡吃紅龜粄,她眉毛上有痣,她的眼裡有星星。我開始訴說,開始遺忘,直到我無法說出她任何特徵,只記得她是我阿嬤。
電話那端受不了我的哭聲,結束通話前說,等你想起再打來。
我急著回撥,這次對面沒有聲音。我輕輕地問,是阿嬤嗎?沒有回答。只有迅急的回音,從我的耳膜,震動到我空空的腦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