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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極短篇】 曾谷涵/紙彈簧

2024/06/25 05:30

圖◎小川

◎曾谷涵 圖◎小川

洪延齡開口喊我小時候的綽號之前,我便感覺到他猶豫但情緒澎湃的眼神。我認識這個人嗎?我滿頭問號,身為極害羞又偶有臉盲症的內向者,只能故做鎮定假裝查看超市貨架上的東西,轉身時還瞄了一下,腦袋奮力搜索生命中各個階段與這位男子產生交集的可能性但未果。我並不知道他是誰。

難道是搭訕嗎?我剛在市立運動中心游泳游了兩千公尺,回家路上就近來採買,完全素顏頭髮也很蓬亂,而且看起來想必又餓又累,於是否定了這個假設,同時不知道為何對自己產生的不安與無自信感到羞愧。

「河馬?」他出聲,止住了我那些沒必要的內心小劇場。

我是河馬,雖然已好久沒聽到人家這樣叫我。但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腦中又電光石火了一陣,河馬是我國小時期的稱呼,因為我姓何,小時候肨奶(hàng-lin)又容易臉紅而有這樣一個典型的小名,我也不曾介意。但三十年前認識的那些人幾乎全消失在人生了呀,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命運之牆阻礙自己與小時候的緣分再次相逢,或是像一部驚悚黑暗的科幻小說可能出現的詭異情節:你的童年是假的你以前那些朋友都不曾存在。

片刻的胡思亂想不確定是三秒鐘還是有三分鐘之久,也不知道我的表情是愣住、愕然、傻笑或是眉頭深鎖。男子像在考驗我是否認出他,表情似乎也是期待又害怕認錯的緊張,到達彷彿賭上了重要東西放手一搏的程度。我看著他的臉,蒼白襯出了修得端正的細鬚,注意到他的頭忽然輕輕地抖晃,無意識但並不唐突的動作,嘴唇用一種我似曾相識且絕無僅有的方式抿了一下,記憶裡那個女孩的臉忽然跳了出來。我開心但也還困惑地說出了她名字。

「洪延齡?」

「我就知道你能認出我!」

「真的是你?你還叫這個名字嗎?」

「對呀,我還在猶豫要不要改。你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你在看有機黑馬卡粉?你是要買這個給你老公吃嗎?」

我大笑跟她承認剛剛以為被奇怪的陌生男人跟蹤有點慌,根本沒在看自己拿了什麼。我們從冷清的貴婦超市出來到美食街的豆花店聊天,那些以為已經煙消雲散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而且我們提起的事彼此都記得。當時小學一個班有五十人,而我們都是班上那種怪怪的邊緣人。她不時會搖晃一下頭,有時忍不住發出像鳥的叫聲。而我就是永遠躲在角落經常一整天都沒跟人說話也沒人會跟我說話的幽靈。那時候還有一個個子特別小的男生叫阿才,好像也不怎麼受歡迎,有時會被其他同學捉弄。每天最後一節課前的打掃時間我們三個就被分發去掃最遠的木棉樹下一塊掃地區域。我們三個既沒太多意見,彼此也不怎麼說話。有一天隔壁班在掃區交界處的水溝把爛掉的木棉花跟落葉故意揮過來,弄得阿才滿身灰塵,我一氣之下一聲不吭拿起阿才的掃把也掃回去,洪延齡則衝回班上告訴其他同學有人在欺負我們班阿才。同學們雖然平常對阿才也有點壞,但大概覺得阿才是我們的,別人不可以欺負,一下子人馬全來了。隔壁班的也去找人來壯聲勢,看似要打群架但其實只是幼稚的小朋友們互相叫囂。後來上課鐘響鳥獸散,老師知道了這件事全班都被罰站。下課後了解狀況的班導有私底下稱讚我們幫阿才出氣,但以後不可以這樣了女孩子應該如何如何云云。其實我們都知道阿才根本不怕那些人,我們三個也產生了好像是義氣的情誼。

有一次月考完提早放學大家下午都不知道要幹嘛,阿才提議帶我們去他家吃豆花,但一到家才發現門上鎖了而且沒人在,於是他帶我們從隔壁一個阿姨家進門,爬上四樓借用他們家的屋頂翻牆從陽台進屋。那時那位阿姨不知道是稱讚還是揶揄阿才帶了兩個女孩回家真有福氣。阿姨後來請我們吃貢丸,阿才也分她一碗豆花。一整排房子屋頂的牆可以一直翻到最邊間,我們三個在那裡想像有人翻牆以為另一邊還有房子結果就墜落馬路,感到恐怖。那時洪延齡說,她的名字是要延長壽命的意思,因為算命的師姑說她可能活不到嫁人的年紀。但她其實在抱怨「齡」這個字筆畫有點太多,每次考試寫完姓名時都覺得別人已經寫到第三題了,而且阿才的才才三畫,讓他得意了一下。阿才則說這其實也不是他的家,他爸爸借住在這邊的一個房間。我覺得他爸爸應該是一個外省軍人,但那時候我沒有問,因為話不多,我那天也沒有分享什麼。阿才爸爸做的豆花相當美味,阿姨的貢丸也很好吃。

「阿才現在去哪了呢?」我問,捧起碗把最後的豆花甜湯飲盡。

「我記得他畢業前就轉學了,所以連畢業紀念冊裡都沒有他。」洪延齡說。「但我有印象收到一次他的耶誕卡片,是用圖畫紙自己做的。」他又補充。

「我也有!是不是用紙條交叉對摺出一個彈簧,打開卡片聖誕老公公的頭就會掉出來垂在那裡?」我也回想起來。

「對!那個彈簧後來斷掉我還用膠水黏回去耶!」

我們兩個又一起挖掘出遙遠記憶而感到喜悅。這些事情像第一次發生那樣鮮明,但也像反覆出現的夢境一樣讓人恍惚且懷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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