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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陳玠安/懷舊電台

2024/10/21 05:30

圖◎阿力金吉兒圖◎阿力金吉兒

◎陳玠安 圖◎阿力金吉兒

若記憶是一條公路,從筆直出發,到小徑蜿蜒,經過了不同的交流道,在公路之上不斷播放的,是懷舊的廣播電台。而如果你和我、我和他,同道之人,一起經歷了熟悉的旋律,該一起下車,就會一起下車。

然後,在另一頭,從各種地方,又各自上路。

懷舊,最迷人也最羞赧的地方,即在於此:再次上路時,你以為會重新經歷那些幽微的人事物,卻發現,很多事情只有你記得。跟你一起記得的人,都不在路上了。

或者,是你上錯了車。

然而,無論如何,懷舊電台,依然播放著歌曲,若使你感覺殘酷、複雜或感恩,那就是了。

1

曾經在南部念書,搭乘客運為北上最簡便之途。一趟要五個小時,路況好的時候。

雙層客運上,往往坐在最靠近前方窗戶的位子。透過整片大窗,我跟駕駛的視線只有高低一層之別。週五上完最後一堂該上的課,衝到客運站,買了只停靠台中與台北的票,坐上位子,南部的好天色,往往還很清明,尚無夜色即將到來的跡象。

歷經鄉間夕陽,上了充滿閃爍照明的高速公路,眼前仍是日光,月亮跟路燈漸漸展現存在感,接著就是夜了。選擇那個位置,前方沒有一顆顆倒睡的人頭,只有路,無盡的路。

大概都會打開隨身聽,小睡一下,張開眼,仍是路。專輯循環播放著,或者就同一首歌。看了手錶,還有三個小時吧,我、歌曲、路與夜。

望向前方,轉彎的體感很明確,停煞也是。公路視角的紀錄片裡,我開始發呆,路很忠實,忠實到近乎無趣,對我來說,卻有某種滿足與踏實,包括了遠離校園的奔逃快感。座位的夜燈不太靈光,讀書比較艱難,於是總會記得把滿滿的CD,收納在廉價塑膠殼的不織布套裝,一整路聽音樂。

這個動作,對我來說再習慣不過了。我就是那個一上路,不管路途近或遠,總會準備好一大盒卡帶或CD的傢伙,即使因而有些笨重,且往往根本不會聽到所有的「裝備」,卻總是有備無患,一如「家當」,塞到包包的最上層。

在綿延公路上,司機上了高架公路,就會把燈關掉,以利乘客休息。就著座位旁的小燈,換CD,打開隨身聽,壓下,取出,置換,等待電子螢幕上面跑出時間,按下播放。過了一會,覺得不太對勁,想聽別的,又換了一片。所以,那盒陽春的CD殼,必須放在行李的最上方,不管去哪裡,才不至於挖出背包所有的東西,只為了換一片CD。

私製配樂定義了我的路途,我的企盼與失落。我喜歡聽著自己選的音樂,在國境的南與北,因此感傷或興奮,自導自演,充滿自由,又被情感給束縛。在大路的光明幽暗、晴雨快慢。

說到底,那段時間的自己,就是這麼回事吧。嚮往著不可求的自由與獨立,又期待被某些認同給歸納。當我尚不知道那就是人生的功課時,難免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想來,很酸澀,卻也多少思念那份不可能再複製的愁。

光碟片讀取的不只是歌曲,而是選擇。成為能做出選擇的人,多麼美好。即使那選擇可能微不足道,卻是諸多未知與不安裡的寬慰。

當我又一次一次在各個地方聽見當時最常聽的歌曲時,總會感覺,我還在那條來往南北的路上。我有心愛的人,有想聽的音樂,有想到達跟想離開的事情,其實那也就是人生的全部。

應該說感謝那些存檔過量的路景嗎?在腦海裡,像是一台行車記錄器,只是,有配樂。

或者,那些有限的時間裡,當我漂浮著,其實凝聚著所有的不安,而那些歌,並不說教,只是陪伴,五、六小時的光景,從來不只是過程,而是一個個念頭的爬梳,伴隨著青春必然的疲憊感,在客運上,又不小心睡著了。

多年後,我再次聽見那些歌曲,幾乎也確定了,恐怕不會再有機會,再踏上那條漫長公路。

離開了原先一週又一週,來回的日子,那樣的我已經不存在了,那樣的心情在記憶裡已經顯得很淡。但歌留下來了,二十年後,在都會裡某個繁忙的週五傍晚,我被塞在內湖往市區的道路上,耳機裡的歌曲,把我抽離了,原來,我會喜歡這樣的歌曲,是有原因的。

調出意識裡和欣客運從麻豆出發的某段行車記錄器,它的配樂交疊在Uber路程的介面上,我是一個浮動的游標,靜止、緩慢前行。串流軟體的字卡提醒我,這首歌,出自專輯二十週年紀念版。

突然之間,塞車不單單是枯等的無奈,是某一段時光的遺產。我擁有著我自己的懷舊電台,它的「復古」其實就是這個當下,是現在。復古與懷舊都只是一種驗證方式,給以為自己有選擇的人。

2

沒有手機。在電子郵件裡留下了互相聯繫的方式,現在想來,真是超現實。

那麼,你就在XX車站出來旁邊的YY大樓,我大約六點半會把車停在大樓門口,是一輛藍色的Honda。

只憑著這些資訊,抄寫在筆記本上,就約定了相見。

早先抵達了XX車站,畢竟那在外縣市,還是先出發吧。趁等候的時光,在附近走走,一方面也感覺,真的碰得上嗎?有點忐忑,於是習慣性地先找了咖啡店坐,在車站周圍晃了一圈。

精確地說,是二十三年前吧。二十三年前,有一件非常棒的事情,舉凡是大城市的車站,附近必然有書店與唱片行。

而且不會只有一家唱片行。

我在周遭三家唱片行晃了一、兩個小時,距離相約之時,很快地剩下半小時,我挑了兩張CD,找了YY大樓旁一間麥當勞待著。

對了,我還在附近書店買了一本書,要請W替我簽名。

我跟W相識在一個文藝營,高中時被學校派出去參加的文藝營。不記得在那文藝營,認識了同齡的誰,只記得那棟大樓的附設咖啡店還滿不錯的,別人在交誼活動的時候,我就待在那咖啡館。一天可能要上五、六堂課,都是一些作家來分享,其中有幾位是我很景仰的作者,也踴躍地問了很多問題,然後就消失在同學之中。

營隊結束時要交作業,一篇文章。我的文章被選中第一名,最開心的是,我成功地要到了幾位老師的聯繫方式──當時,也就是email。

W是其中一位老師。當時出第一本書不久,非常年輕。透過電子郵件來往,我感受到親切與溫暖,此後,寫文章,我也請W替我看,漸漸地我開始在副刊跟雜誌寫一些東西,W給我非常大的信心。

高中休學後,輾轉到中部,借住親友家。想了想,為什麼不找W見個面呢?有何不可?

W準時赴約,我們吃了飯,聊了很多,她不把我當小孩,卻又不忘我還沒真正長大。她帶我兜兜風,在城裡晃晃。送我回車站的路上,我跟W要了電話,是市話。我非常感謝地拿出一張剛買的CD,送給W。

回程的火車是區間車。轟隆隆的列車噪音,空調爆冷,我拿出隨身聽,打開剛買的另一張CD,英國三人組合龐克團的處女作,本來是想送這張給W,後來逕自判斷,好像會「太吵」,我自己留著聽吧。

即使列車這麼喀喀囃囃,而我的耳機也很普通,沒有現在的抗噪等功能,那要命直接的龐克音樂,就這樣伴隨了各種環境音,囂張跋扈地轟進了我心深處。

把音量轉得更大的同時,對於緣分的感激,也是巨大而深刻的。

此後幾年,我跟W時常通電話,也持續地互通email。不知道哪個時間點,我們失去了聯繫。我最後的印象是,她結了婚,我出了書想要送她,但卻找不到她了。

後來我只要聽那張專輯,就會想起這一段往事。

那張專輯,當年就成了英式搖滾經典,占據了各大西洋音樂搖滾雜誌的年度排行。有一度,我還以為透過臉書找到了W,結果卻是撲空。

她替我簽名的書,至今仍留著。我只能說,我很慶幸那時有送這張專輯給她。

那張專輯,如今也迎來了二十週年紀念發行。

我還是會想起W,因為,我真的很常聽,送給她的那張專輯。

想起來,在那些市話聊天與email往返中,我好像,從來沒問W喜不喜歡那張CD。

我應該問的,是吧。

3

訪友之故,經過幼年的巷弄。

「每一幅景色都說著一個故事」,一首名曲,所言不假。

曾是雜貨店的角落,現在經營起彩券行。兒時,家裡附近有三間規模差不多的雜貨店,我總是比較喜歡去角落這一間。

老闆很喜歡把音樂放得整間店都是。而且不是廣播,是他喜歡的華語歌曲。買個醬油鹽巴,喔,今天是王傑;買份報紙週刊,嗯,是周華健。就連只是經過,在外頭也能大概聽見,原來老闆喜歡伍思凱。

現在去便利商店,要什麼商品,基本上很快都能找齊,但過去的雜貨店,是得花點時間經過那些櫥櫃架,才能買到想買的,或者買不到。那段購物時間,聽了兩、三首歌都是合理的。

就是當年的熱門音樂。說起來沒什麼特別,但是我喜歡「出公差」還可以聽到老闆喜歡什麼音樂的感覺。比起其他家只是放廣播或者電視,有趣多了。

有一陣子,老闆好像中了魔,我連續去了五、六次,他都放張宇。

當時張宇是很紅,但是,老闆那捲卡帶放壞了,磁帶的聲音怪異到必須稍微往前快轉,才會恢復正常。

此後一、兩個月都是張宇。就那壞掉的卡帶,一直放。

實在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另一方面,也覺得,「是啊,難道不能就這麼喜歡張宇嗎?」

「雜貨店等於張宇」的日子裡,倒也有另一番趣味:到底哪一天他會換啊?有事沒事,我還會特意經過店前騎樓,聽聽看。

直到那家店頂讓出去為止,老闆大概放了半年的張宇。

總覺得,肯定有什麼事情發生吧。

回到三十年後的現在。由於地點偏遠,搭朋友的車前往一個座談會,在車上好好地享受了一趟「懷舊電台之旅」。我們倆平時就聽很多音樂了,這種時候,不宜再聽那些「平常聽的」,更適合聽廣播。朋友說,每次開車都聽這台,做為音樂本業的心情轉換,電台播放的歌曲,射程範圍八、九○年代為主,我們聽得很樂,「居然播這個!」邊聊了以前港星多紅、那個誰曾經是什麼團體、誰以前是滾石還是飛碟……

一路很開心。我聽到了張宇。

仔細想起來,那個時空角落裡的雜貨店老闆,那陣子行動好像略有不便,但做為小孩子,自然也不敢多看人家。

又想起,某幾次老闆好似跟老婆吵架,然後張宇依然咿咿歪歪的磁帶壞了。

「這個電台,台北聽得到嗎?」

「不確定欸。」

「如果坐計程車聽到這台,我會很開心欸。」

「對啊,但是不是桃竹苗地區限定啊?」

懷舊電台,真的太棒了。在當年,這些歌曲對我們來說,沒什麼深刻的意義,但毫無疑問地,映照了時代背景。

我們幾乎認得出每一首歌。跟那些平時會聽、真正心愛的歌曲一樣。

生長在那個時代,怎麼可能沒聽過呢?

不管你想不想聽,喜不喜歡。當時覺得心煩的流行音樂,現在變成無可取代的趣味。

歌曲走啊走的,在狹小山路上,替我算著生命的步履。懷舊就像恰如其分的蒙太奇,即使看似只在事物的原點打轉,也可以有風暴渲然。如此的點狀形態,會吸引真正理解懷舊的人。也就是對於過往最難以釋然,而後釋然的人。

打開電台,則永遠有著歌曲流瀉。

還不願意對緣分「服輸」,仍想拾起剩下殘缺的種種樣式,以證明自己來到世界過,無須跟他人說明,憑藉緣分,一起上路或者下次再說。這樣的懷舊無關生意,無關潮流,無關俗氣刻意的消費成分,是自己原生的履歷。

不願承認酒吧已經打烊,堅持跟已經在進行清洗的酒保說,「再來一杯一樣的。」近乎乞求。那就是等著一首歌的心情。

在故事之中,我們都曾是能做出選擇的角色。有一天發現,這故事名為命運,而角色,就是只是不甘心於劇情的角色。

該說幸好有音樂嗎?當布幕落下,台下空無一人,角色仍激動不願謝幕,散場音樂一次次響起。

打開懷舊電台,它依然播放著歌曲,若使你感覺殘酷、複雜或感恩,那就是了。

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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