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怡潓
馬路都被曬溶了,我張望著一個能躲著的地方,這條大馬路從來沒讓我失望,一路南北的燥,沒得躲,午後一點的小村莊,除了困頓的車駛過,也就只剩壓垮所有清醒意識的瞌睡,我住的這個村,所有人都像說好似的,用完午飯後就睡,睡在床上的、躺椅的、電視機旁的、櫃台桌的,挖井的阿明還躺在蔭涼的埕斗咧!
從小到大都不懂,這村子怎麼會有那麼乖巧定時的疲勞?
我超想躲起來,遠遠的,我看見她,她竟然沒睡?
賴說,幾年後看見她家人發來的訃文上寫著,我這下才明白:「說」,不是「雪」,我犯的和她認為的,原來都是扯不清的誤會。
我一直以為她叫賴雪,而她總是堅持我是「昆泰兮小妹」――我那老早就嫁到大都市的姑媽。
只要巧合路上相逢,她開口和我交談的一、三、五句或二、四、六,都是反覆問我:妳咁是昆泰兮小妹?
我臉上的笑容已僵到禮貌之外――我是伊兮查某囝。
她會自問自答,說著要去下晡市買三層、買莧菜、買阿展愛吃兮菜燕。
說完再又重複問我。
中午的大馬路,熱溶溶的宇宙,我看著她步雲踏斗,悠悠飄飄,一路走離記憶之鄉,她沒有驚醒誰,睡的都還在睡。
穩穩靜靜的這個村,可以溫柔地對待那已進不去,也出不來的她生命裡記憶的原鄉,那裡只是錯亂而已,就像不整齊的無礙的桌面,而不是需要追根究柢的錯誤。
想想我那時候太倔強,應該回她一句:嘿啊!我是昆泰兮小妹。
很想聽她會說出哪些話,在我和她已知的人生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