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豪
賽程剩下最後10公里,高架橋上只剩下少數幾個選手,然而前方的人我沒力超越,身後的人也無法追趕,不可逆轉的拉距已經形成,比賽至此無關競爭,而是看誰撐得比較久。
腳底板磨出水泡,耳根和脖子也因為大量出汗而粘著細碎的鹽礫,胸腔剛剛還有撕裂的痛楚,但感覺愈來愈不模糊,肉體的感受正一點一滴在消逝。
iPod的電源耗盡,我唯有在腦海調度一些回憶當支撐:第一天進報社吃的便當菜色、下的標題是「相馬茜凍奶撈金」;大學上第一堂課身上穿的polo衫;Lefty第一次帶我去跑馬拉松和裸游。
驟然跳入冰涼的溪流中,心臟一陣緊縮。金黃光線透過綠蔭篩在Lefty臉龐,他身體後仰,把自己躺成一條河流。
在那樣的風景背後是楊乃文的〈星星堆滿天〉,倔強的女人把歌唱得又堅決又溫柔;《Happy Together》的張國榮和梁朝偉傷害又相愛;而黛安娜王妃即將在夏天結束的時候就會死去。我的1997。
我們在這些所謂的時代背景下,交流傳著喜歡的書本和熱切的吻。「我們雜交/但這些並不猥褻/誰都和誰睡過/大家也變成朋友。」夏宇的詩如是說,但在那樣的純潔時光中,性伴侶的數量只是愛情的數量。
在扳著手指默數著愛戀的次數的同時,張國榮從高樓墜落,楊乃文和林暐哲分手了,威廉王子頻頻地換著女伴變成八卦雜誌口中的公車威廉,沒有誰跟誰快樂在一起,我變成一個無趣的人,做著無趣的工作,在坦蕩胸懷的豔星照片旁寫著圖說,關鍵字是激凸爆奶露底褲。
只有在一場又一場的馬拉松,跑到心臟似乎快從喉嚨跳出來的狀態下才能覺得一點點活著的感覺。
如果現在倒下應該可以馬上睡著吧,然而一個腳步總是不聽使喚地牽動另一個腳步,形成了一種抗拒不了的節奏,身體已經不再是自己的身體,意志也不是自己的意志,此時此刻,已經完完全全地停不下來了。
只剩下急喘的呼吸和腦海中的回憶。視線逐漸模糊,筆直的高架橋開始融化,前方選手的形體像是一團火忽明忽滅,火光搖曳中Lefty從我身邊跑過,像遊行花燈一樣華氣派華麗地自我身邊經過。
不是回憶,是活生生的Lefty。
我企圖喊他的名字,而且是用喉嚨大聲喊,而非腦海中嗡嗡嗡的聲音。但我沒有力氣了,他也變成了一種距離,我連超越的力量都散盡了。
我的1997,從我身旁跑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