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宥勳
那一個個發亮的車窗都像是一個房間。賃居處外是計程車排班站,我從未在深夜搭車,因此也從來不知道原來無論夜多深,他們都是等待在那兒的。車窗裡是放倒的椅子,運將們用報紙和外套蓋著身體,卻很少是睡著的。就在失去你的音訊的那一夜,我終於在午夜之時走出自己太過安靜太過清醒的房間。我向他們點頭,他們抽菸,身上有淡淡的檳榔味道。在低溫的夜裡他們問我:「隔壁的?」對,我是隔壁大學的。念什麼?社會學。喔。——然後是長長的沉默,我早已習慣,這個字彙太陌生,對許多人來說聽起來都有點刺耳。他們很快地對我失去興趣,而這也不是個適合閒話家常的時間。我安靜下來,運將們安靜地在搖下車窗的小空間裡讀《壹週刊》、《獨家報導》,但從他們的表情看不出有什麼思念或欲念。就只是醒著,像我一樣,就只是醒著,等待一封遲遲未發的傳呼。
一位運將發車走了。走之前他向其他人喃喃說了一個路名,我沒有聽清楚但他們之間互相了然地點頭。
我問他們:你們能不能帶我去——
他們突然又重新對我感到興趣:去哪裡?
我才驚覺來不及了我已然失言。我哪裡知道哪裡。不是已經放棄了嗎?整個世界都是我清醒不眠的房間,而你,而你,我哪裡知道你此刻的睡眠還能坐落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