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柏廷
「睡飽些,出門前記得吃點東西,市場的事情不用操心,我一個人就可以。」
他毅然辭去公務員身分離開台北,南下屏東承接雞肉攤已逾四年,偶爾假日得閒,我便迢迢乘車前來探視,兼且幫忙營業。假日市場人潮湍湧,叫賣聲此起彼落,彷若一場分貝競賽,只要大聲便能贏得顧客青睞。一心想著,此刻他或許正忙得不可開交,便加快步伐,迅疾穿越人間罅隙,往所在攤位趨進。
抵達,卻見他老實立於寥落攤前,對著往來的人們溫文道:來買雞肉喔。見我到來,便央我至後方做些如拔除雞毛、清理血汙、結算帳目之細活,每每想幫忙更多,總被他不願我承接這等苦差事為由,執意拒絕,我也只能蹲伏檯後做活,並不時望向他的背影。
許是習於舊日拘謹,他仍無法闊聲招攬客群,只一對生面孔出於好奇心態的婦人,往攤上聊賴翻揀後,便欲離去。他鍥而不捨,開步往前,企圖將其招回,木訥如他僅是不住地說:我們這家雞肉很鮮,很鮮,試試不後悔啊!那婦人才訕訕走回,挑了幾隻腿。
遲遲近午,生意依舊清冷不起,他遂決定早早收拾,轉回居處。
因為儉省,房內並未置電視、冰箱等耗能物品,僅一只電扇、電鍋、瓦斯爐、便打發民生之需。始終不解他何以能將自己的生活返璞至此,每每問及,他卻總朗言回應,只要習慣了,這樣簡單的生活也頂不賴的,儘管笑答自若,卻無法說服我他真安樂於此。因他最常掛心的仍是家中狀況,提問動輒是:台北生活有無變化?母親是否變老些?妹妹課業進展如何?
多次我勸他,若真做不下去大可以收攤停業,回台北重新開始。但可能想及自己的年歲,也可能不甘就此半途放棄,直說過陣子再做打算。拗不過他的堅持,我不再言語。
忙了一天,尚未吃食,肚子轆轆作響,他騎著車載我至附近麵店用膳。後座的我,時不時觀望沿途景象,南部街景終究不若高樓櫛次鱗比的台北,房舍建得低矮,日頭大剌剌曬進每一個角落,將他原本白皙的背脊也烤得焦黑,我看著不忍便又再度開口:「我看還是收一收,回台北吧……」
「如果不做了,家中的開支哪裡來……」話語懸置,大片沉默填補空白,我凝望他的影子出神,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騎著單車,隨他在台北穿街走巷,只為帶我一嘗他最喜歡的麻醬麵,那時天空高闊路樹巍然,在我眼中他也是如此高大的存在。忽而,再又聽見他重啟低啞的聲嗓緩緩地說:「四個人還是要在一起,家,才像個家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