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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湖南蟲/鏗鏘玫瑰(就像那歌的開頭這麼唱)

2022/05/08 10:05

圖◎徐至宏

〔湖南蟲/自由副刊〕

我希望母親不要記得的事情實在很多。譬如她在成年後,仍識字不多,曾經連讀報都非常困難。那些生字簡直是她人生滯礙難行的具現,用整個世界的新聞來取笑她的無能。當然她很快就突圍了。那個時代的女人多得是被婚姻和孩子耽誤的天才,為了求生簡直能進化出翅膀,任何努力都在所不惜,顯得我格外幸運,如此自然就認識了許多的字,像積木,堆出小鎮與大城,堆起樓也推倒樓,無中生有,自得其樂。

卻如此吝嗇。我多想母親忘記,她曾試圖讀懂我拿到文學獎的一首詩,但我卻連為她多解釋一點點都沒有,哪怕是一句「詩很難解釋」。也沒想過拿獎金去分擔她那時仍背負著的房貸。大學時候,我曾經戶頭裡剩八塊錢,等著工讀的薪水下來才能買飯吃,以為自己日子過得很苦。

直到我發現在繼父失業後,母親除了正常工作,還得額外在每日天未亮時去清潔公共電話(誰想過那是一份工作呢?),卻仍不足以應付,最後轉了份大夜班工作。納莉颱風時,一夜過後,路變成河,母親從工廠打電話回家,沒有大驚小怪,只是關心我們有沒有東西可以吃。

升大三的暑假,為了減輕家裡負擔,我在台北市區打工,輪早班,但總還是比母親當年去擦電話時睡得更晚。每天,我穿過夏日微涼的凌晨,曙光作伴,心裡也光芒萬丈。青春啊,夢想啊,以為人生的崎嶇不過華麗的冒險,以為詩和遠方就在伸手可及之處……每天我戴著耳機通勤,想的淨是這些尚未被現實擊碎之物。

現實是什麼?現實是,那時母親的經濟壓力已經大到必須到宜蘭去做一份薪酬較高的工作,兩週回家一次。現實是,一日我下班,聽著歌,「像曠野的玫瑰,用脆弱的花蕊,想迎接那旱季的雨水。」歌聲之外,路上有人在焚燒紙錢,大風忽然吹過,揚起一朵朵火焰,也像紛飛的鬼,在下午一點的日照下努力展示森森鬼氣。

我忽然想起母親甚至無法住在自己拚搏半生買下的家,無法抑止地哭了起來。

我也想過,要從這事開始寫母親。

想寫的事情太多了,大概也忘了許多,變成礦,在成為寶石的路上。我寫過父親許多事,血緣的,比血緣更親的,或許也因為那牽涉了許多不同的場景,不那麼近身,隔著一段足夠我不負責任的距離,或許也是生者和逝者的距離。所以我可以寫和爸爸去泡三溫暖,寫和繼父在醫院裡吃年夜飯,甚至是寫一張繼父留下的字條。

卻無法寫太多母親。母親在我視野內的背景,幾乎都在那房子裡。那是她最重要的擁有,把心愛的一切都放進去保護著。她在那裡頭和我說起童年,說起她經歷過的一碗陽春麵只要五塊錢的年代,說起她最後一次看電影,是懷孕時不知為了何事負氣而躲進戲院。

我以為最適合寫母親的,唯有母親。當她跟我說,懷我那時,一個人去產檢,得知是男孩,開心得在回程路上一直笑,那些句子閃閃發亮,是多麼好的故事。當她跟我說,車衣服時多次被針穿過指甲從指腹穿出,血流不止,但把針拔出後,還是得繼續工作,那些經驗自帶血腥氣,白描就濃墨重彩。

但她不會想到把它記下來去投稿,哪怕只是備忘,都多餘。因為從不文學,母親是真正活得像文學的人。她的人生不曾有過「想著要寫什麼」這樣的安逸,因為她總想讓我們擁有這樣的安逸。

往事並不如煙,總是嗆鼻,有時我腦中發作亂流,隨機想到這些事,心會又欣慰又酸楚,像我憶及那些困難的過去時,會有的複雜感受。未來一直來,未來即過去之總合,沒人能從過往裡脫身。有時我也覺得自己仍住在,那個住在舊房子的自己身體裡。住在那個午後,邊騎車邊哭的自己身體裡。

是母親讓我有家可歸,有字可寫。至於她,她從來不需要我去寫她什麼,我也無法真的寫她什麼。就像那歌的開頭,是這麼唱的:「那女孩早熟像一朵玫瑰,她從不依賴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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