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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書與人】神回覆：按呢好 － 廖梅璇談 《當我參加她外公的追思禮拜》
作家廖梅璇。
（趙世勳╱攝影）
專訪◎楊隸亞
新作《當我參加她外公的追思禮拜》。
打開廖梅璇（1978-）的衣櫃，最多是藍色、綠色跟黑色衣服，「我中學跟大學都穿得很中性，直到畢業前夕，才開始嘗試裙裝，但真的很像在『試穿』，讓自己去『扮演』一個女性角色。」
在親口吐露的記憶脈絡裡，性別角色如此逼近Cosplay，或許並非對自身生理沒有意識與認知，而是性的未開發，甚至等待被開發。
她說自己最多只能挑戰深灰跟酒紅，不能更多了，不能再更過去了，深怕一躍而過，就要跟明亮度、彩度飽滿的色階靠攏，她要暗暗的，落在調色盤邊緣，低調卻強烈的存在，像是用來畫黃昏天空的微暗或破曉前夜色的微亮。
散文的顏色與溫度
冷調但並不冷感，暗冷的文字悄悄流動在空氣裡，摩擦過皮膚，注入敏感的毛細孔。這是廖梅璇散文的顏色與溫度。首本散文集《當我參加她外公的追思禮拜》，試圖透過多重身分，包括憂鬱症患者、孤獨者、失業者、同性戀、本省子女，對個人情欲、父親、家庭、社會結構進行探問。同名散文緊扣近年社會的熱門議題「婚姻平權」，主角「我」跟隨女友去探視年邁的阿公，當女同志情侶走入傳統基督教的聚會，讀者原先以為會出現網路新聞上的台詞，例如「無中生有、悖離天道」或「我孫子如果不再叫我阿公，我會崩潰」等，這些對白不但都沒出現，阿公還說：「你沒嫁，你嘛沒嫁，你們住作伙？好，好，按呢好。」故事裡的阿公點頭時，淺色眼珠一如晴空，沒有絲毫雲翳。
「我和女友都是女的。」
「按呢好。」阿公一句神回覆，讓世界其他噪音都消退去了。
這篇首獎散文創作時程大約一個多月，畫面極有電影味道，鏡頭一下對準同性戀侶之間的情感關係，「我」在伴侶的家族系譜上，該落腳何處？鏡頭又時而切換，捕捉記憶中的阿公逐漸喪失生活自理能力，印尼看護協助排尿，擺弄下體，過去與現在兩個時空跳躍，宛如蒙太奇技巧，推進故事情節的發生。
「我喜歡塔可夫斯基，尤其是精準、控制的節奏。」廖梅璇語氣肯定。聊到電影拍攝跟長鏡頭，廖梅璇似乎終於打開話匣子，「蔡明亮的《黑眼圈》，啊！我也很喜歡。」電影裡的小康一人分飾兩角，一個躺在安養院裡等待被照顧，另一個則是漫遊街頭的流浪漢。做為一個學習歷史出身的創作者，散文裡屢次架設鏡頭，對準時間之河流，讓人物角色自然演出，鏡頭底下，一切純粹，隨著時間流動，影像會自己產生故事，事物變得清晰可見。
觀景窗裡的黑眼珠
不只擅以鏡頭感入文，散文集裡不少攝影照片，來自她的類單眼相機，拍攝的對象多半是景物、貓咪，2006年初次購入相機，2007年拍攝房子內部，2009年開始走出屋外，以植物、動物、犬貓等為主題。對廖梅璇來說，從小小的觀景窗凝視出去，是發現世界的一種途徑。我問她是不是不拍人，因為從觀景窗望出去的那一刻，其實不僅是跟陌生人突然拉近距離，還會在剎那間形成一種難以形容的親密關係。
「所以我都拍景物，這樣比較安心。」
她在散文〈黑眼珠的日子〉談憂鬱症：「拿到第一個月薪水時，心臟悄然興奮跳動，我終於有錢可以和同事一起吃午餐，不必偽裝減肥……一切看似在好轉，我甚至戀愛了。但我有預感，長久積累的憂鬱將在我體內緩緩釋放，摧毀一點一滴建立起的正常人樣貌，在我面對工作壓力強顏歡笑時，在我壓抑狂躁，佯裝溫柔對待戀人時。憂鬱像一頭蝙蝠倒懸在我臉上，展開無限延伸的肉翅，亮晶晶小眼珠映出我的黑瞳孔。」
從南部來到台北讀大學，她說身邊同學、社團朋友們，常給人一種家境闊綽感，似乎從來毋須為金錢煩惱，不用擔心學費、書本費、伙食費，申請出國留學或優閒緩慢規畫人生，嘴裡談夢想，如此理所當然。
廖梅璇開口聊到命運話題，似乎對十二星座的性格與特徵都有初步了解，但談到運氣，卻搖搖頭說：「當一個人連生活都過不下去的時候，錢絕對不會拿來算命，而是拿來填飽肚子。」咖啡店送來蛋糕，她小心翼翼用叉子取了一小塊、含在口中，未能更直接說出來的：不敢相信自己會有更好的命運。
倘若可以回到過去某個時間點，想回到什麼時候？期待她像散文裡，給予一個分割卻緩慢的鏡頭。她卻搖搖手說：「沒有。」父親在她畢業前夕重病，影響了人生的發展與去路。她在〈父親〉裡寫：「我想像同儕一樣出國讀書，見識不一樣的世界，卻很難開口向家裡求援……當時我沒想到，母親其實不願直接告訴我，父親把家中現金都投注到山上農事，不願出錢資助我的學業，但母親又不願毀棄她過去對我的許諾，反覆吞吐說詞。我心裡也不是完全沒有底，或許只是不甘承認，在父親心中，我的分量遠遠不及土地和農作物。」
寧可將金錢投注土地的父親，最終倒下來躺進醫院，廖梅璇的父親患上淋巴癌，且癌細胞轉移腦部，散文〈父親〉篇幅極長，占了整本散文集的四十頁，她卻說自己寫父親，卻並不了解父親。
「有些文章，當我意識到自己投入很深的情感，往往幾小時過去只能寫幾百字，反而保持客觀的時候，效果比較好。」她的黑眼珠星球裡有沒有父親居住？也許只有她才知道真正的答案。
蝴蝶 蝴蝶 生得真美麗
你覺得女性身體最性感美麗的部位是哪裡？「我覺得女性最性感的地方在背脊，一個叫做蝴蝶骨的部位。」廖梅璇說。寫了害羞的恥骨，卻沒寫背部，原以為她會回答更強烈的女性特徵，她卻認為蝴蝶骨的美，在於這是人最脆弱、需要保護的地方，平常有衣物遮掩，不輕易示人，袒露時刻更顯柔軟信任。
大法官釋憲後，兩年後同性婚姻登記有望，會不會結婚？「通過就會結婚，雖然我不喜歡國家體制，但這是屬於個人權利的保障。」聊到辦婚禮或度蜜月，又給了相當平實的答案：「不辦婚禮，不去旅行，跟另一半吃不是組合肉的牛排慶祝一下！」
「按呢好。」採訪最末，我彷彿聽到咖啡店內充滿清亮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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