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楊隸亞／明天再摘，明天再賣，明天再回來： 鄭清文〈玉蘭花〉

◎楊隸亞

「來噢！來買玉蘭花噢！」從龍山寺到台北火車站，從西門町到北門，從公路客運到計程車，玉蘭花的氣味不只存在於鄭清文的短篇小說，更寫實於過往的台北空間地景。

「玉蘭花」是民國70幾年至80幾年的某種集體氣味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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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籃內的玉蘭花，曾是跟隨行李與行車的禮物。鄭清文短篇小說〈玉蘭花〉裡的男主角林清河，隻身徒步至台北火車站尋找販賣玉蘭花的母親，他是這樣寫的：「母親每天一早起來摘玉蘭花。過熟的，她不摘，未熟的，她也不摘。有人告訴過她，怕過熟的，可以在前一兩天摘下來，放在冰箱裡，沒有賣完的，也可以放在冰箱裡，明天再賣。但母親都沒有嘗試過。」

民國70幾年的公路客運或計程車司機，喜愛在後視鏡掛上一串玉蘭花，隨著冷氣出風口的吹拂傳送，整車彌漫著玉蘭花的香味，也倚靠著清香味壓制菸味、汗臭味、各種體味。

從哪天開始，台北火車站的列車開始不在地面上跑，車身從白日跑到黑夜，城市也往下走得更深，在我們肉眼無法觸視的地下洞穴，悄悄開挖新的通道，迷宮般血管串連起城市新血脈。捷運、高鐵、機捷，台北的身體地圖，無論是軀幹、雙手、雙腳，四肢逐漸被徹底打開。除了台灣話、國語、客家話、還要說日語、英語，一路敞開，迎向國際。

西門町不再有賣玉蘭花的小販，國際快速時尚品牌廣告取代了入口處的風景，小黃計程車司機拿出一個小鐵盒，手搖時傳出沙鈴的聲響，說是最新奈米高科技，保證車內無味無臭。我伸張鼻孔，努力嗅聞，確實一點味道也沒有。

我曾於返鄉的長途客運上，因暈車不適，吐了一塑膠袋。司機在休息站過後，主動幫忙清掃，離去座位前放置一串玉蘭花在冷氣出風口。隨著公路的前行，花串搖擺，淡黃色的花瓣，像雙手合掌的祈願姿勢，給予祝福安慰。

也許玉蘭花是流し（那卡西），奈米科技除臭盒是五月天3D演唱會。鄭清文說，過熟的，不摘，未熟的，也不摘。原來玉蘭花是等待，是愛情。苦衷也多情，就是它最終的音訊。

小說〈玉蘭花〉裡的天橋場景早已拆除，都市更新是豔火，燒掉時間的每一格底片。

明天再摘，明天再賣，明天再回來。●

▓〈玉蘭花〉收錄於《玉蘭花：鄭清文短篇小說選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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