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陳建全／機場

◎陳建全

半生至今到過無數機場。

年少時看的電影《愛是你，愛是我》（Love Actually）開場是機場入境大廳的接機場面，親友相逢擁抱寒暄，情切動人，鏡頭盤據拉近一張張雀躍臉龐，彷彿那就是寬闊敞亮的大廳最熱鬧鮮豔的裝飾。大多機場空間都採簡潔設計風格，寬敞明亮，標示清楚，功能性發揮盡致，畢竟機場最重要的功用是交通的泊口，這裡來，那裡去，或往或返絲毫不含糊。秩序井然控管縝密的空中運輸需要高規格的專業確保順暢和安全，對於如此專注近乎神聖工作的地域自小便充滿敬畏之心。

幼時母親在異鄉工作，常有機會到機場送機，當年出國是件大事，前往國際機場送機也要慎重，外祖母幫我擦好臉梳好髮，穿上體面乾淨衣裝，然後開心地一同去送機。彼時出國需要先到機場大廳票亭購買機場稅的小票子，然後辦理登機手續，流線的發著亮光的櫃檯造型和空姐俐落敲打的電腦按鍵，噠噠的金屬機器聲響，唰地一聲自哪個無名機台飛出的登機票卡，一連串的動作像極了科幻電影裡的場面，彷彿登赴的是往遙遠星球的機艦，對於童年的孩子異國的確如同外星球般充滿想像又難以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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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機的安檢口前和母親話別，母親手中持有的護照、單據、票卡交疊成一只泛著金光的令箭，擁此箭才能通過摩西破除的紅海，步向關口的另一端；關口同時也分隔了我和母親相聚的時光，岔開母子倆將近半生的緣分與路途。

及至大些，小學六年級第一次前往異鄉探望母親，一位遠房的阿姨帶著我和表弟出遠門，行前幾個星期我興奮莫名，心心念念盼著機場的一切，購買小票子，登機電腦鍵盤的敲擊聲，一手攏起的證件票卡，那金光萬丈的箭帶我衝破桎梏，將安檢關口的警官拋在腦後，如同拋開熟悉地球上的一切，往遠處飛去。很多年後我明白自始迷惑我的，包含一切關於送機慎重其事的看待，機場科幻摩登的景象，穿越關口禁錮的優越，其實都是對於遠方未知的想望，都是自此地往異地的出發。長大後在各地為了學業工作或純粹旅行的興致奔波，機場漸漸化為一道道的門，開門後見到彼方異地的山水路程，門有時豪華有時破敗，有時宏偉有時虛怯，試過抵達時門尚未開啟，也曾錯過門啟時分，遠方的天和地僅隔一步之遙，如同任意門的機場於我仍有神聖毋得侵犯的形象，如若得閒在機場晃蕩，我總喜歡找個得以觀看人潮來往的角落坐下，看看那些抵達的人從容或急切尋找親友的面色，瞅瞅將待出發的人們眉角略為昂揚的神態，門啟門落，或往或返，將這一顆心平安送往那處，更將那顆心，安然溫柔地接返此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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