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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王丹專欄】 歷史必須一遍遍重複
◎王丹
剛剛過去的一個長週末，是美國的國殤紀念日（Memorial Day）。對有些人來說，這可能就是一個假日，可以用來規畫旅行，團聚，或者收拾庭院；不過，對更多的人來說，這仍是一個喚醒記憶的日子。在我住的小區中，很多家都掛出了美國國旗，這個簡單的動作，代表了一種承諾，那就是：對於歷史，不僅不會忘記，而且每年都會重複記憶。
是的，歷史必須一遍遍重複。這首先是因為，如同要不斷重複背誦，我們才能記住英文單詞一樣，重複這件事本身，就是保持記憶的主要方法。我們的歷史，只有在不斷地重讀講述，重複回憶，重複呈現中，才能形成堅實的記憶，不容易忘卻。這也就是設定國殤日這樣的假日的意義：我們的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發生，無數新的事件很容易掩埋過去，只有用外在的類似於強迫的方式，才能幫助我們在亂花遮眼的現實中，還能有機會抓住過去。每年，都會有這麼一天，提醒你曾經有多少士兵為了國家奉獻出生命，這樣的重複，才能讓記憶永遠保存。
歷史必須一遍遍重複，還是因為重複歷史這件事，是每一個社會必須進行的公共生活，這種公共生活的主要內容，就是從歷史中汲取教訓，尤其是政治教訓。歷史中發生的有些事情，也許對個人提供一些道德上的教訓，人們從中學會如何做人，怎樣保持積極的人生態度，以及不能去做哪些事情等等，這些教訓，可以個人獨自汲取，但是，政治教訓卻必須由公民群體一起來汲取。國家設立國殤日，就是一種政治建設，希望通過不斷地重複歷史記憶，不斷提醒人們那些歷史中曾經有過的政治教訓，例如如果對於法西斯採取綏靖政策，國家就會付出怎樣的代價；例如自由的得到，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前人曾經付出過巨大的代價，因此我們必須要珍惜，等等。因此，不斷地重複歷史，本身就是現實中的公民政治的一部分。
歷史必須一遍遍重複，也是因為在不同的時空幻境中，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的記憶會不斷扭曲，變化或者重組。正如研究歷史記憶的學者徐賁指出的：每一種個別的記憶都只是，也只能是記憶者通過個人經驗與某個共同記憶空間的局部聯繫，這種局部的聯接必然是偏見的，必然不等於就是共同記憶對象本身。對此，以色列倫理學家馬各利特借用心理學研究「閃光燈現象」概念來說明個人記憶與分享記憶之間的關係：不同身分的人對同一事件記憶的閃亮程度，清晰和深刻程度是不同的。因此，一遍遍重複的過程，類似於保修的過程，在每一次的重新記憶的過程中，我們都可以有機會反思，檢視，討論和交流，讓記憶不斷得到新的修正，並因此而成為一個動態的過程，而不是一個靜止的遙遠的過去。歷史因為一遍遍的重複，而成為活生生的事物，只有如此，它才能不斷成長。
最後，一遍遍地重複歷史，在我看來，是一種倫理性質的儀式，類似於一種成年的典禮。因為，這種對待歷史的態度，代表的是對自己的國家的過去的尊重，對那些曾經發生的歷史性事件或者悲劇的尊重，對那些逝去的先人的尊重。這種尊重，是成熟的表現，是文明已經登上一個新的台階的表現。我堅信，一個民族，能夠不斷地面對過去――哪怕這種過去以傷痕的模樣呈現――它才有可能真正面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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