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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辛金順／台南碎片：巷弄時光 － 2之2
◎辛金順
◎辛金順
許多歧出和流走的光陰，從小巷裡流轉出去之後，就不再回來了。一些累積的滄桑，都在老舊的平房板屋上擴大版圖，最後將門窗侵蝕成了斑駁細細的裂痕，見證著人間歲月走過而遲暮的蹤跡。
這時很突然地，故居旁二十七號屋的木門打開，只見一個外傭扶持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慢慢地從深暗的屋內走了出來，並緩緩走向了前方的巷子去。我看著那佝僂得很厲害的背影，在摻扶中踏著夕陽斜照的餘暉，在巷子角落緩慢地散著步子，很艱難地一步一步的，一步一步，然後轉了個彎，就寂寂地消逝在巷子的另一頭，不見了。
我從另一方向一路走去，卻發現巷子內的矮牆、窗前、門邊或花草叢中，一路裝置了幾隻木製打造的蝸牛，觸角則以兩支小湯匙撐起，背殼用小鍋蓋做為裝飾，靜靜地蝸伏在巷子的歲月深處，靜靜地，透顯著蝸牛巷的慢活情調和情態吧？可是這樣的文創設置，卻讓原本古樸的巷子，失去了歷史歲月應有的面貌，而成了遊客在IG打卡的熱門旅遊據點了。因此我想，在物換星移之下，如果葉老從湮遠的60年代中再轉返來，應該也認不出這幾條串連的巷子，是他常常穿著木屐散步過的地方吧？
就像許多離家多年後回來的台南朋友常說的，以前走過的路，多年後回去，都成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景，因為時間總是讓一些景觀改變掉，原本以為在記憶中會堅固一輩子的物事，卻在現代資本主義與都市化的發展浪潮下，逐漸地被沖垮掉，更新了。因此一些舊景觀改變後，回去，就再也找不到記憶中過去的自己了。
這時抬頭，暮色已沉沉落了下來，我慢慢踅進了永福路八十一巷，木蝸牛仍無處不在地隱藏於巷子角落，偷窺著我走過的跫音。時間悠然，去去無聲，並流淌成了逐漸沉暗的天光，有隻燕子在暮色中飛過平矮的屋頂，叉開如剪的燕尾，划過半空，剪去了一小片風聲，待到我要看個仔細時，燕子與風聲，卻已倏然閃入了茫茫遙遠的天際了。
從永福巷走出來，就看到前面曾是清道署遺址的永福國小，這裡曾經是葉老任教過的學校，也曾是胡適幼年生活過的地方，校內東側新校舍之間，仍留有胡適在民國41年回到台南瞻仰故居時，植下的一棵榕樹，如今榕樹已經六十七歲了，而胡適故居卻因歲月摧殘，已經完全被剷除掉，並成了在那片土地上永遠消失了的遺址。
此刻，日暮夏長，車聲流急。我站在街巷的出口，突然看到街燈照落的地方，我的影子，就掛在一輛街邊販賣手作銅鑼燒的單車上，喔，抹茶紅豆，為巷口的暮暗時光，抹上了一絲溫暖的亮色。於是，走過去，我買了兩個叫阿櫃的紅豆銅鑼燒，然後攜著影子，一步一步，跨過了永福路另一條時間的大河而去。
身後，暮色與燈光卻洶湧的，將我從永福路上走過的身影，靜靜地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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