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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愚人圖鑑】黃麗群／愚人的修辭
◎黃麗群
◎黃麗群
季節本身一向是很好的修辭，例如一句「暑假到了」，能夠牽扯出那麼多意義的絲絮，父母大多是忍不住想哭，孩子大多是忍不住想笑，當老師的是「其實並沒有多爽」，而在動物森友會的臉書互助社團中它是半嘲諷半無奈的兩手一攤。
至於對也非父母也非孩子的我而言暑假像一檔強迫收視的情境喜劇，在各種熱鬧煩躁中不得不承認它也確實滿好看，整個城市走到哪兒忽然都是一框一景的小舞台，跟人物臉蛋上的膠原蛋白一樣戲感飽滿，例如藥妝店外面冰店旁邊，她很嬌小，穿著淺色單寧短褲，突梯地曲膝坐在摩托車座上，雙臂緊緊像保護膝蓋雙腿，髮絲汗貼於腮宛如素描紙上淡淡的勾勒線，表情很崩潰。韓系打扮的他則是站在旁邊一直低聲說：「好了啦……好了啦……」表情也很崩潰。
說也奇怪，不知為什麼如今青少年好像很少長青春痘的？兩人的臉都乾淨得像夏天的雲，只是變了烏雲。
女孩沒有流出眼淚但聲音帶嗚咽：「我不相信你。」
男孩說：「不會啦，我保證真的不會了啦。」
我忍不住停在藥妝店門口，隨便拿起一件堆積如山的特價商品，假裝看它的成分表。
男孩拉她的手，女孩甩掉：「我就說不要了……（一段聽不清楚的嘟囔），你就偏要！」
男孩說：「好啦那我趕快帶妳去別的地方。」
女孩說：「我不想動！很可怕！」
男孩說：「不要鬧了啦。」女孩不出聲，把頭埋在膝上。這種薛丁格的場景往往很極端，內情可以很嚴重也可以很噴飯，但我總有一個擔心是男孩是否做了什麼傷害女孩的事，並不算什麼見義勇為，或許我只是不希望兩個人那麼早就認識惡行。我一直盯著手上那罐倒楣的卸妝油。
女孩說：「我不要動。」
男孩說：「妳很矛盾啊！妳又怕，妳又不走，萬一蟑螂又跑來怎麼辦？」
女孩帶點哭腔：「你閉嘴啦！」
男孩說：「所以就趕快走啊！」
女孩說：「叫你不要在這吃你非要，現在又叫我走！」
然後我跟卸妝油一起斷斷續續聽明白了，大意是：男孩想坐在路邊吃冰，女孩不要，說買回家吃，男孩說這天氣買回家都融光了怎麼吃，所以他們就在冰店外的路邊坐下了。吃到一半，女孩覺得大腿癢癢的，隨手一抓，發現是隻會飛的蟑螂恰巧翩然降落……她將板凳一踢逃回摩托車上坐著，又哭又氣，已經和男孩僵持十五分鐘。
活到老學到老，確實沒有想過這種場景原來可以同時非常嚴重也非常噴飯……如果刻意修辭，在此或許該寫下：「我也跟女孩一樣要哭出來了。」不過現實是聽到這裡，馬上想到「有會飛的大蟑螂！」，愚人就非常驚慌地將卸妝油咚咚一扔，落荒而逃。
疾步走到感覺比較沒有蟑螂的大馬路旁時，也就這麼巧地看見他們騎車從我背後呼嘯而過。女孩將頭委委屈屈地靠在男孩的背上，側臉顯得格外纖秀，雙腿光潔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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