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自由副刊】柳雨青/雁字回時
◎柳雨青
◎柳雨青
溫哥華四月才開始入春。
復活節前,瘟疫蔓延北美,日常軌跡成了在家附近兜圈,時間被稀釋,空間卻變得稠密。週末採買食材的路上,我開車在城市中漫遊,街上看不見行人,但全城的花樹都被溫暖的季風吹開,經過城市的高地,遠遠望見繁花在地圖上伸開手指,如拾起水彩畫筆,蘸玫瑰茜紅或法國群青點染在濡濕的畫布,任顏料沿紙紋暈開。
兜兜轉轉開到了機場旁的海灣,長長的防波堤伸向遠處,托起盡頭的燈塔,想起兩年前這個時節來的時候,也有這麼大的風,大到把深藍色水面吹縐,把荒草吹得焦急,裙襬在身後翻飛,像久等不來的告白,像第一次親吻。
我看見一團白色的什麼,與車身平行前進,彷彿懸停在海面。停車,便超過了我。是數百隻白色鳥類,列陣從我面前飛過。很快又來了一群,伸長頭頸,在空中畫出一段弧度,然後掉轉方向朝左手邊的房頂花園飛去,如小提琴拉出漂亮的波弓。我才看清,遠近草地與海面上,停棲了上千隻白鳥,通體雪白,紅喙,飛起來羽毛舒展,可以看見翼角尖尖的靛青。牠們似乎在遊戲,彼此扯著嗓子呼朋引伴,落在草地上才安靜下來,咬食綠地上的草籽,或將頭優雅地別進頸項肥白的羽毛裡,安臥如一顆顆卵石。
我戴好口罩下車,沿空濶的防波堤往盡頭走,偶爾停下來觀察降落在水面的鳥群,心事被風吹散又聚攏。有中年男子搶走在我前面,他戴灰色遮陽帽,穿軍綠色馬甲,胸前掛著長嘴單眼相機,像已經在這裡風塵僕僕等待了很久。他有時超過我,有時又落後,停下端起相機,對著低飛的鳥群,拿捏光圈焦點,按下一連串快門。
慢跑的人經過我們,自覺讓出一段距離,影子被太陽深深印在砂石路面。
我順著礁石的方向走到一個延伸出去的弧形平台,視野開闊,可以看見對面機場的島嶼和遠處積雪的山尖,一群白鳥恰好降落在對岸的濕地,牠們保持著飛行的隊伍,一字排開,躬身在水面翻找吃食,彷彿一叢銀白色碎浪。男子也跟了上來,與我分立在弧形的兩端,山嵐靜止,岩石縫中蔓生的雜草向我們頻頻點頭。
「很壯觀吧?」他忽然對我說話。
疫病之中加拿大人還是這麼喜歡與陌生人搭話。
「是啊。」我轉頭看他,「不知道牠們從哪裡來?」
「這些是雪雁,我想牠們剛剛在密西西比河沿岸過完了冬天,現在正在去北極冰原的路上。」他說,「牠們每年長途跋涉,都會在這海灣稍做停留。」
「你每年都來拍牠們嗎?」我問。
「是啊,很多年了。」他說。
「我來這裡第三年了。」我告訴他,「但很少來這個地方。」
「你應該常來,你可以看到很多種候鳥,不只是雪雁。」 他停頓一下又說,「我的意思是,等一切好起來以後。」
我笑著說我明白。
「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一年,對吧?」
我點頭,「可是站在這裡,站在牠們面前,又好像感覺不到外面正在發生什麼事,不知道⋯⋯」
轟的一聲,身旁數千隻雪雁忽然一齊振翅,把未完成的句子截斷,雪白羽翮鼓動空氣碰撞出轟鳴,壯美如瓊樓玉宇在面前平地而起,攝影師即刻舉起他的相機。我身處在數千雙羽翼振幅中央,彷彿也踮起腳尖跟著飛了起來。牠們朝空曠堤岸的另一端飛去,慢跑的人站在盡頭的燈塔下方,小小的一點,駐足著,觀看迎面而來的盛大的一幕。
白色雁群如一團逐漸遠去的海浪,搧動羽翼,飛躍過城市上空,飛躍過千家萬戶的屋頂和窗台,在巨大落日前並排拉起一連串休止符,宣告停頓,也寄放遠方,像來自古老時代的咒語,予人以慰藉,以靜默。●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