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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週末.表藝焦點人物】編舞家周書毅:一個人在途上
周書毅舞蹈影像作品《暖化之後,我住在…》。(呂威聯/攝影)
文/孫梓評 圖片提供/周書毅
點開《暖化之後,我住在…》短短30秒預告片,周書毅(1983-)彷彿末日後的倖存者,緩緩在凝固的白色沙漠上支起身體,頂著炎日青空,展開做為生存的舞動。那白色沙漠,其實是衛武營流線造型的巨大屋頂。做為一部舞蹈影像作品,《暖化之後,我住在…》包含了衛武營首位駐地藝術家周書毅此刻關懷的全部:舞蹈,生命/生存,藝術如何回應公共議題。
周書毅舞蹈影像作品《暖化之後,我住在…》。(呂威聯/攝影)
舞蹈就是生命的行動
雖還未滿40,跳舞這件事,周書毅已經做了30年。打從國小看見女同學跳舞好羨慕,央求媽媽讓他報名舞蹈班;到2019年以《Break & Break! 無用之地》獲台新表演藝術大獎。喜歡跳舞到確定投身舞蹈,嘗試編舞到創作屢受肯定,其中幽微心路,不會只是一個愛跳舞的孩子如何克服同儕霸凌而堅持不輟;也不會只是從17歲開始必須自給自足負擔生計,卻仍煩心是否太過自私,為了心之所向,不能給家人更好的生活等可以概括。
究竟,為什麼這麼愛跳舞?周書毅謹慎挑選著用字,「我覺得可能,現在會這樣想:人在面對溝通的時候是很容易出錯的,但是舞蹈的溝通沒有出錯的問題,它好像可以化解一些東西。」同時,也是所有以時間做柴薪,鍛鑄生命的人會有的感觸:「愈學進去跳舞裡,愈會覺得有一種沒辦法透過查字典,或是Google後得到的東西。」
周書毅舞蹈影像作品《暖化之後,我住在…》。(呂威聯/攝影)
除了能跳,周書毅才華還展現在編舞,「表演時只知道專心表演,那個創造語彙的人才是關鍵,他能不能找到跟人類交流的方式?創造給表演者的生命舞台?」竹北高中傳統,16歲就可以報名編舞。「就像上音樂課不用學怎麼寫歌,我們的創造力是比較晚熟的。」他卻一口氣編了好幾支舞,「都是基於自己學過事物的一種輸出。」到什麼階段,才覺得是擁有自己語言的創作者了?「很晚,也許是這5年,漸漸知道我是如何驅動創作的。」他向來喜歡接受緣分帶領:遇到全台灣唯一全職表演藝術的身障者鄭志忠前輩,有了探索自由和拘限的《阿忠與我》;台灣都更議題浮上檯面,非法拆除,開始出現人權抗爭,「你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是會被影響的。」於是有了《Break & Break! 無用之地》和《看得見的城市,看不見的人》。
周書毅舞蹈作品《無用之地》,金瓜石。(陳長志/攝影)
「以前我比較用表演的狀態去創作,就是很感情用事吧。每一次創作,某個空間會慢慢被建構出來,也許有一個樓梯,露天的陽台,會動的屋頂,可能牆是軟的。」
所以,舞蹈到底是什麼?「對我而言,舞蹈本身,就是一個生命的行動。」因為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可以跳沒幾年就放棄,「那就不是行動,只是一種展現。」所謂行動,「必須把你相信的事物的價值,給轉換出來。」
周書毅與鄭志忠合作的《阿忠與我》。(陳長志/攝影)周書毅與鄭志忠合作的《阿忠與我》。(陳長志/攝影)
命運大風吹,活在當下
25歲那年,周書毅接到一通羅曼菲的電話,邀請他到高雄參加為期3週的編舞營,他一口答應。「那時是生命中滿疲倦的狀態,也許一直自己支撐自己生活,很被現實拖磨;但我會有另外一雙眼睛對自己說,come on!你才25歲,你有問題嗎?」得到羅曼菲鼓勵,「忽然間好像浮上水面換氣」,於是搭著火車,按下隨身聽random play,出現《波麗露》,「聽著聽著就哭了。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有眼淚。想不起細節,只記得哭泣。」那次編舞營,他創作出《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第一稿,舞作開場,一群人接受命運大風吹,集體偃倒,不甘站起,「那眼淚,就像一開始大家的那種尖叫或怒吼,你不知道生命為什麼會有這樣子的滋味。」
整支舞,充滿大量情緒起伏如雲霄飛車陡降,或很害怕自己無法跨越的狀態,周書毅又慢慢花了7、8個月將它摶揑成形。
編完舞,他決定以1875年出生的拉威爾晚年最後傑作《波麗露》做為主旋律,「有一天我回到台南後壁鄉。」媽媽說,故鄉還留有青春時的衣櫃,「我想,怎麼可能?我都25、6歲了,難道那些東西還被保存著?我回到那座衣櫃前,一打開,哇,一大櫃橘色紅色花色的衣服,那些色彩是一種純真又年輕的生命力,是你想要給別人看見的美好,像一朵花。」他心想,有沒有可能,創作出一支舞,讓大家感受到如是的「活在當下」?
後來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一群穿上鮮豔衣裳,在《波麗露》彷彿催眠鼓聲中昂揚舞起的人們──2009年,《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從全世界300多件參賽作品脫穎而出,獲得英國「沙德勒之井」劇院第一屆全球網路影片比賽首獎。
周書毅擔任衛武營駐地藝術家,推出《波麗露在高雄》,此為高雄火車站演出。(陳長志/攝影)
當波麗露遇見高雄
2020年成為衛武營駐地藝術家後,周書毅依照一貫移居創作模式,成為苓雅區住民,一邊融入高雄人節奏,「發現他們都不愛走路」;同時留意到此地藝文生態就跟天氣一樣嚴酷。當生存迫在眉睫,「就是推廣的開始。」他感覺「能量不是存在於衛武營這樣一棟好像未來之船的建築物裡面」,如果衛武營是未來之船,又該如何邀請民眾前來搭乘?
本來他希望持續這些年關注的「無用之地」主題:尋找高雄產業消失的風景,讀許多產業史,認識高雄船業,加工區,甚至廟宇,但一直沒能找到適合的切入方式,最後,他想起誕生於高雄的《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
有沒有可能徵選在地的舞者,連結擁有37年歷史左營高中舞蹈班資源,重新將這支舞呈現為《波麗露在高雄》?他很快上路,大概比111年九合一選舉候選人積極。「我買了一份高雄市旅遊地圖,它的路線完全適合我,有古蹟和最新景點,你會發現:一個地方要被看見,要點出它的舊;一個地方要被期待,要介紹它的新。」近一點的比如旗津,就騎車去。遠一點的比如美濃,就搭車去。之所以無法高雄全域演出,有時礙於經費,有時礙於場地,最終挑選出14區共28場,從4月跳到6月。
周書毅說:「高雄真的太大了,有時挑選場地憑著一份直覺,比如彌陀彌壽宮,主廟面對一座大戲台,戲台前廣場地上竟然畫的是考機車駕照路線圖。我一下車,看到那個廟,看到高中生在練習騎摩托車,不到10秒,我就決定在那裡演出。那是一個『有人在的空間』,如果那空間能被舞蹈承載,會構成新的風景。」
於是,周書毅曾經像一抹白色沙漠上踽踽的身影,如今有一群人跟著上路,前鎮苓雅鹽埕、旗山鳳山岡山、大樹前金左營,用跳舞認識自己的家鄉。或許就像他這些年,從台北到台東駐地兩年、去新馬跳舞、到中國執行流浪者計畫、在香港澳門創作,本應沿中南半島溯河而上,繼續研究亞洲人的身體性,卻因疫情落腳高雄。他一個人在途上的領悟是:「人需要透過移動去發現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愈移動,愈理解自己跟這個世界的關係。」
周書毅與陳芯宜合作的VR電影《留給未來的殘影》。(高雄衛武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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