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小重大】 江鵝／安德魯

◎江鵝

◎江鵝

決定改個髮型，回頭去找久別的安德魯。回頭是我說的，對他而言我是新認識的客人，髮廊顯然換過線上預約系統，我還沒能列入現有資料庫，店裡的人腦電腦都不記得世上有我這個人，我和安德魯要從頭來過。

真的是從頭，他兩手伸進我的頭髮，上下挲按，從頭骨形狀開始認識我。接著梳順，審視髮流線條，去到瀏海的時候咦了一聲，我心知有些事實必須第一時間招認，關係才好長久：「我自己剪的，我是會為了懶得出門自己剪瀏海的人。」他發出長音的啊，不是驚訝的一聲，也不是質疑的二聲，而是表示瞭然的四聲，可以一個拍子啊完的音他啊了兩拍半，可能除了瞭然也感到了然。結帳時他威嚴囑咐：「別再動刀了！」我對他笑，想起兩年多前為什麼剪過一次以後不肯再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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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也剪得很好，但他對我「男性說教」。mansplain，把man（男人）和explain（解釋）兩個字加在一起，意思是男性硬要對某事表達自認高明的意見，尤其對著女性。我算不上男性說教的受害者，言論只要稍微含金，或挾著情義，不管出自男人女人嘴裡，我都有辦法揀著營養吃補養身。要是通篇廢渣，走開就好，走開是物理性的智慧，可以排除人生大半問題。萬一對方不死心硬要教我，只好讓他發現他不是在場最擅長說教的那一個，教給他明白，說給他安靜。我不想打死這個動詞，這麼好用的動作，我怕我有時候比man更man，更遺憾想用沒得用。

兩年多前安德魯對我說話肯定同樣本著情義，他是我看瞎手機好不容易選中的標的，絕對是人才。問題出在我對髮型可以做的最大努力只到這裡，挑個不雷的設計師剪頭髮，剪完以後的養護一概懶得管，我哪裡聽得進他用那麼多命令句指導洗頭吹頭梳頭，只好走開。我走開一點也不違背他是人才的事實，我甚至同意他在專業上相當在乎我，想為我的頭髮負責，只是那個時候我用不上那種幸福。

這次不同，光靠我鬆軟的意志要撐過髮型轉換期太難，我需要他強勢的在乎，接下來這半年一年我會持續回去坐定聽他說話。至於會不會奉行，是未知數，他不許我自己剪瀏海，我只能對他笑，他還不知道眼前這個說話的對象是個自己也拿自己沒辦法的人。我比他還盼望有人能拿我有辦法。●

■【小重大】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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