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八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 10之1】阿燐仔／三盞路燈的夜晚

◎阿燐仔

◎阿燐仔

那三盞路燈就這樣站在那裡。

我租了老公寓的其中一層，裡頭的其中一間。打開貼滿塗鴉的木頭房門，拉開紗門，打開掉漆的老鐵門，走到一樓，打開大門。這棟老公寓和對面那棟之間，有個類似中庭的長方形空地。那三盞路燈像守衛一樣平均地站著。又直又挺。燈泡是白色的。每根燈柱下都有一個圓形石座平台，住戶們會在那裡曬蒜頭或是臭球鞋。偶爾社區消毒會有小蟑螂跑過去。

我回家通常已經好晚了。我從來沒見過換燈泡的人，或是三盞燈亮起來的瞬間。真是可惜。不知道它們是按照順序有節奏地亮起，還是喊一二三一起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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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是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些東西突然撞進我的腦袋、又很快從另一邊撞出去。走路回家的時候它們不停進去又出來。我停在路燈下揮舞雙手想要抓住，可是它們很狡猾又很輕，一眨眼就飛了滿天。

運氣好的時候，會有貓貓來看我。不同花色的貓貓，不知道從哪來的。可能是路燈從異空間傳送過來的吧。貓貓看我坐在路燈下又哭又笑，看我把頭伸進沒有鑰匙的口袋大吼大叫。貓貓的表情就只會是貓，和一臉毛。牠們不會說同情我或是真可笑。貓貓有時候會跟我一起抓那些飛來飛去的東西，有時候也會被搞到生氣。甚至比我還生氣。

有一次我當了某齣戲的排練助理。劇團沒有錢租倉庫，有個木箱子道具，我每次排練完帶它回家。它很大很重。搬著它我看不見自己的腳，看不見路燈和天空。排練期整整三個月我都沒有腳。後來我接了演員的案子，我的腳才重新長出來。

我一直有那種看到高於地面的東西都要站上去一下的病。半夜裡我和我新長出來的腳，站在路燈的平台上背台詞。可以的話我不想回到門後面。有時候我甚至有種錯覺，好像我們生活中所擁有的悲傷都是那幾扇門害的。如果不關上門，或是我們乾脆就在外面這塊空地裡生活，讓貓貓和太陽和大雨一起，小蟑螂和蒜頭一起，我們可能會快樂很多。

我背台詞像對著路燈許願。它們在半夜裡看起來像三炷香，我不得不虔誠起來。那是個無聊的劇本，跟預防詐騙有關，包含了幾串政府機關的電話號碼。我感情充沛，抬起頭來，路燈閃閃發光。那些數字沒有意義。那些台詞什麼也預防不了。

有時候燈柱上會長出雜草，或是我叫不出名字的花。看見花我會拍照。晚上還盛開著的花，隔天早上就謝了。看見枯萎的花，我感覺自己活著。

後來的某天第三盞路燈壞了。有誰來換了燈泡。燈泡是黃色的。三盞路燈變成白色白色黃色。我在想那肯定是暗號。是誰說我在這裡喲。

我在這裡喲。

白天我出門總要經過那三盞路燈。那時候路燈也就只是路燈。●

【評審意見】

自明 ◎江鵝

清爽的敘事，鋪出一片不言自明的寂寞，在路燈的照映下從容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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