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陳柏煜／警戒線

◎陳柏煜

◎陳柏煜

住進建和部落的後山之前，先在滾滾池上的家待了幾天。滾滾的房間，屋頂有一盞吊扇，儘管照明裝設在扇葉下方，管不住向上跑的光線，仍舊造成些微的閃爍問題。加上開關故障，光亮與涼風，不是全有就是全無。我想大概是我的眼睛不好（或太好？），將細微的變化放大了，過去滾滾在同樣的環境讀書寫字不成問題。聽音樂、吃東西、聊天可以，但是讀書寫字――我試過，久了就像在舞廳的彩燈下旋轉。卑南語叫做muliyuliyus，光是念就能產生一股趨力以及隨之出現的昏花。我快看不見了！我向滾滾喊。經過五金雜貨賣場時，滾滾就多帶了一把特價的LED檯燈回家。打開電源，用更靠近的光抵銷晃動的光，效果不壞。紙張上的字終於乖乖貼回原位，不跳舞了。滾滾說，kurna’u（清楚嗎）？na’u是看見的意思。謝謝你，我看見了。

工作再多，我們給自己規定，四點鐘太陽不大的時候，是我們「外出開發」時間。畢竟在台北我們已經有很好的房間了，來到台東應該要讓自己相反過來。後來我聽一位卑南族的老師說，舊部落裡家用的石板屋很低矮，因為人們睡覺以外的時間，很少待在家裡。不待在外面表示一個人很懶惰，或者是不喜歡與人互動，這些在部落都是會被講話的缺點。我學習適時把自己的房間收起來，和別人待在一塊，或至少，和自然環境待在一塊。待在一塊久了，總會有些新的認識。把自己當成一株植物定期補充日曬，也好。那天我們立定方向，散步到大坡池。來到一處狀似廢棄的工地，路面滿是淤泥，低窪處停有怪手，但看起來是久久沒有人來施工的樣子。本來乖乖戴著口罩的我們，不約而同替自己解禁了。順著一公尺寬的土路繼續向前，走著走著，才想到自己正在「越過」大坡池。沿途所見應是耗費數年未果的清淤。滾滾和我，站在應是池水卻沒有池水的池中央，彷彿闖入了另一個時空，那時人還沒有在這片土地上生活。周遭的荷花與水鳥，不知道我們是什麼動物。明智的選擇是穿了登山鞋來散步。每走一步都必須把自己的腳從爛泥中拔起。膏狀的泥，有種包覆感的吸力，你試圖從它肥厚的懷抱中掙脫，它發出一聲歎息。訝異與不捨。多希望你留在這裡做一棵樹。當我們從湖的另一側接上步道時，穿過了樹幹間拉起的黃色警戒線。進來的時候我們沒有看見任何警戒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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