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沒有用的人】 房慧真／穿衣記

◎房慧真

◎房慧真

發熱衣與運動褲，出門時加件羽絨背心或運動外套，整個冬天我的衣著水清無魚、乏善可陳。無須見人的日子，過往購置的衣裝像褪掉的蛇皮，捲起來堆疊在洞穴深處：一件式小洋裝、需要整燙的白襯衫、質料講究的長裙……無業三年，除了少數公開演講活動，我很少再拿出來穿。那些衣服沾了汙漬起了毛球都要心疼，想稀哩呼嚕吃一碗湯麵時絕不會穿它，東倒西歪坐成一灘爛泥時也不穿它，乾洗後連罩在外面的塑膠套都沒拆，深藏櫃中久不見天日，終站往往是舊衣回收桶。讓我領悟華美袍子的旅途原是一場輪迴，上面不必然爬滿跳蚤，只是從黑暗到黑暗的虛妄。

對於衣裝的執念，最早在少女時期，逛街時看中一件格子襯衫，要母親買給我。國中升學班假日補課，允許我們穿便服，是「災難」的開始。平時制服下的少女已各懷鬼胎，穿搭是顯性的教養，階級一覽無遺。少女A問我衣服在哪裡買，我答公館夜市，少女A冷笑，沒說什麼，翩然離去，自此將我踢出她的生態池。像A這樣的一個女子，八○年代一個國中女生每週去曼都美容院護髮，東區百貨公司買衣服。升上高中，我也往東去到百貨公司，不是買衣服而是賣衣服，我站在三件四九九的拍賣花車前，逢人經過就傻笑，一整天下來將雙腿站成鐵棍。站樁一個月薪水三萬出頭，我拿去買一件兩萬元的外套還有剩，像是對A遙遠地挑釁。我不浪費，這是百貨公司櫃姐常態，薪水八成以上花在衣裝，不夠現金卡借，九○年代喬治與瑪麗（台語「借錢免利」諧音）天天在電視上載歌載舞，很難抗拒誘惑，還好我只是打工，時間到了就走，走回校園當大學生。

請繼續往下閱讀...

高跟鞋是出社會的符碼，我從來沒有買過一雙，因為我抗拒「出社會」，無限延長閑散晃蕩的學生生涯。博士班尾聲遇到金融海嘯，前途渺茫，誤打誤撞當了記者，更多時候像個地方記者，到苗栗、雲林、嘉義、高雄出差的次數，遠多於進府院廟堂。新聞是「跑」出來的，衣櫃裡沒有套裝窄裙跟鞋，清一色是棉質上衣牛仔褲還有布鞋，更適合風塵僕僕。飛到印度專訪達賴喇嘛也沒能讓我更體面一點，只記得有一次採訪前總統李登輝先生，對方特別叮囑，男生不能穿牛仔褲，女生裙裝尤佳，故人已逝，留下來的合照，是我少數「端莊」的時刻。

作家實是坐家，坐在家裡寫這篇文章，仍然是發熱衣與運動褲，未來的冬天都不會變。要見人怎麼辦？那就深居簡出，大隱於市，在郵局租好郵政信箱，和郵差快遞打交道都避免，像一條冬眠的蛇，在伸縮自如的運動衣褲裡鬆綁。●

■【沒有用的人】隔週週一見刊。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