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沒有用的人】 房慧真／打零工

◎房慧真

◎房慧真

受邀到外地演講，在領據的職業欄填上「無業」，好似不太正經。想了想，又改成「家管」，實則管家技能一樣不會，名不副實。塗塗抹抹，最後寫上「專職作家」，一槌定音，塵埃落定。

「作家」通常是額外附加的身分，在寫字難以謀生的現世，多半兼有編輯、教授、醫生、警察、監工、魚販、記者、網紅等其他身分，作家是副業而非主業。當作家成了主業，加上「專職」兩字，正是陷入無法定義自身的灰色模糊地帶，可能三、五年或更久才出一本書，平日到底寫了什麼各有各「拖延」的症頭。作品難產的空檔畢竟還要生存，作家無法回歸寫作的本質，正是各式各樣令你能活下來的細碎零工，如黏性強韌的蛛絲將這隻小蟲纏住。Sally Rooney的爆紅現象，讓全世界的作家羨慕不已，她在新書扉頁引了這段話：「當我寫點東西時，我通常認為它很重要，而我是個出色的作家。我想任何人都會有這種感覺。然而在大腦的一角，我非常清楚自己是誰，知道我是一個很渺小很渺小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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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零工有各種選項，必須衡量利弊得失。撰寫書評，一字一元或兩元，但照我龜毛的個性，一本書要讀兩遍或三遍，有時還要讀其他相關書籍，耗費大量時間為人作嫁。專題演講，稱呼你某某老師，端茶泡咖啡，送上地方伴手禮，大合照時學生簇擁著彷彿明星。作家心裡非常清楚，今天就是個打工人，鐘點費一小時兩千，演講兩小時賺了四千，看似輕鬆。來回奔波的體力勞動，出來見人免不了的社交情緒勞動，一整天都報廢，回到家只想癱在沙發上一路癱到週末。文學獎評審，上半年是校園文學獎，下半年是大報以及地方文學獎，一年到頭都有工作機會，問題是僧多粥少，如你一樣嗷嗷待哺的作家還真不少。不同的評審排列組合，印象深刻的總是倉皇的時刻。組合一，涼涼與白馬，涼涼辭了薪資豐厚的工作專職寫作，離開可以呼風喚雨的權力位置，不知道這個選擇對不對；白馬身形薄透，蒼白得像一張紙，博士後還沒有正職，奔波兼課，時常徹夜不睡趕早八的課，早上八點，我們都為了三千元的評審費出現在這裡，可知世事艱難。

組合二，莉莉與梅子，我和莉莉是純文學作家，梅子不是，評審時莉莉和我自然站成同一陣線，梅子灰頭土臉，孤掌難鳴。結束時，換成我們灰頭土臉，梅子前面排滿等待簽名合照的小粉絲，他們將梅子的書用書套悉心包好，跳躍如小鹿激動不已。我和莉莉前面什麼都沒有，我藉口待會還有事，要先走了。●

■【沒有用的人】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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