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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周紘立／麻糬心事
◎周紘立
◎周紘立
剛送來的麻糬很像切成薄片的肥皂。
我善待它們，小心移駕鐵網，積灰炭火，慢烤餐後甜點。老母驚奇地看著這世人尚未嘗過的滋味：超乎想像範疇的事物，往往令人戒慎恐懼，她的表情非常糾結；縱然親手翻它千百遍，依然失手難免，這刻，母子倆都像沾在烤網，正面或背面迎接高溫。
麻糬很慢熟，太快翻面瞬間毀容，最好邊角微焦再動手。
時間悠悠漫長，無須穿插言語填補空白，專心於麻糬動靜即可。
與前任同居四年，初老走至中老，花一個夜晚實踐斷捨離，沒那麼難嘛！要和不要的，包含自己的某部分全部毀屍滅跡，就像站在垃圾車前手上的任何東西都是垃圾、都該拋棄。母親盤坐沙發，眼神比我淒涼，沒說話。做為資深的愛情傷兵，她看透還能笑的我傷得不輕，沒有安慰刺探，逕自回房睡覺，畢竟回應的盡是世界末日前的美好，記憶，會讓身處廢墟的人尷尬不已。
隔日我們出門吃飯，她想探問些什麼，又怕聽見鬼故事般的中斷話題。
位在西門町的餐廳擠滿紅的男綠的女，聲帶完好、胃口極佳，一條舌頭多核心，他們本身就是炭火。彼此之間似有透明的牆，哭泣與耳語傳遞過來已經無動於衷。
再不甘，不過烤麻糬！
勢必會燒焦，但，通常要翻面才知曉。
「沒關係，你還有烤另一面的機會。」驚！母親哪學的雞湯，簡直滴雞精。
比空姐還??硞硞的麻糬倏地膨脹，粉糯的表面炙著網紋，漸層的褐色紋理從凸起處碎裂，造山運動似地抽高。「你看，這才叫專業，烤多少年了我！」白煙順著破口上升，轉眼消餒，呈現半液體狀，size縮水一半。夾嘴重壓，它們再次撐開內裡，好美，圓鼓鼓的。
「你跟那個男生『切』了嗎？」老母按捺不住，劃開靜謐的結界。
麻糬不可能維持膨鬆，離開炭爐，得趁熱吃。
「嗯啊。他好像要跟別人結婚了。」依序夾進盤的麻糬超不給面子，爛了。
淌煉乳，裹花生粉，此為解鎖美味麻糬的正確步驟。
不曉得母親聽進去沒有，雙手黏糊糊的我去了趟廁所。
回座後她正在「剝」麻糬！黑碗堆起燒焦的碎屑山丘，盤子整齊擺放去皮的麻糬。我訝異地質問她在幹什麼！六十五歲的老母泰然自若：「我覺得這樣比較好吃，沒人在吃燒焦的東西，會苦！」她旋即送入口，捨棄甜膩的調味：「滿好吃的，第一次吃。」
赤裸裸的麻糬，齒舌咀嚼之後，粉香粉香的。
「不錯齁！我也懂吃啦！」
嗑光去皮麻糬，只食軟心，我忍不住讚美：「只有你想得出這種吃法！」
「喔？要帶皮吃，你又沒講。」
一款麻糬多種歧義，母親版的說得更遠更深邃。
「不過糯米很難消化，吃了礙胃，少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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