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奈落之底】寺尾哲也／可能性是鑽石

◎寺尾哲也

◎寺尾哲也

母親在我小時候，曾經連續四年說自己三十二歲，然後連續四年說自己三十六歲。接著她就對年齡支吾其詞，諱莫如深，彷彿口風最緊的那種特務，完全不肯對自己的小孩透露任何線索了。等到我和弟都長大後，她反倒怨起我們記不得她的出生年月日。我總開玩笑地對她說：「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呀。」

母親的年齡觀預設了一種線性的衰敗：年紀小是好的，年紀大是不好的，是需要隱瞞的。這種年齡觀一點也不罕見。在男同志社群之中，對於年輕肉體的崇拜有過之無不及，軟體上低報自己年紀的所在多有。倘若有啥象徵年輕的標籤，諸如：在學學生之類，更是要在最醒目之處瘋狂張貼，hashtag 加好加滿。在各種智力競賽場域，對於少年天才的追求與崇尚更是強烈。我後來的結論是，我們所崇尚的、所目眩神往的――除了膠原蛋白以外――是可能性本身。實力更強但年紀更大的人所欠缺的可能性，正是使得年幼之人閃閃發光，成為仰慕金字塔的尖頂的最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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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可能性是如此稍縱即逝的即期品。如同我記不得出處的名言：三十幾歲了還在強調自己有很多可能性，恰好代表著，已經一點可能性也沒有了。

遺憾的是，人生大部分的時候，恐怕都得要接受自己已經一點可能性也沒有了的事實。像是開在既定軌道上的列車，不起波瀾地運轉下去，不卑不亢地成為世界的背景，一抹堅固耐用的襯色。生日蛋糕上的蠟燭，可以讓客人指定問號造形的――畢竟今年和去年，沒什麼不一樣，明年和今年，也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母親在近年開始，心境上有了轉換，開始不避諱透露自己的年紀了。她漸漸接受自己老去的事實，就算在捷運公車上被人讓座，或是買菜的時候被叫阿姨（以前她堅持別人只能叫她小姐，連叫大姊也不行），也不會感到冒犯了。我問她，那今年生日蛋糕，蠟燭請店家附數字造形的，好嗎？

她笑了笑，搖搖頭說，那個果然還是，問號就好。●

■【奈落之底】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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