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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日本人與台灣美味】 木下諄一/蒙古烤肉

2023/06/05 05:30

圖◎太陽臉

◎木下諄一 圖◎太陽臉

剛來台灣的時候,朋友老愛帶我去某家餐廳。地點在林森南路,小小的一樓空間只有樓梯,登梯上樓即達寬廣的用餐大廳。印象中,廳內排放數張大圓桌,但沒有小桌子。每次我們一行只有三、四人而已,卻總是被安排在大圓桌,令人想不通。

這家店專賣蒙古烤肉。我剛來台灣是1980年代初,正是蒙古烤肉的全盛時期。在台北,我知道的便有好幾家。

蒙古烤肉餐廳裡用餐,不必看菜單。向服務生點啤酒後,便可以直接到材料區──所有食材在眼前一字排開,挑自己喜歡的料放入碗裡。就這麼簡單。

食材主要是肉類,牛肉、豬肉、雞肉是基本的;畢竟是蒙古料理,店家通常還會提供羊肉,這是理所當然,但對日本人來說,羊肉上桌是很稀奇的。或許近年日本的食材風氣有改變,至少在當時,羊肉不是日本人習慣的食物,甚至沒有想到過羊肉可以吃。光吃肉太過單調,要配上一些蔬菜──高麗菜、青椒、洋葱……我覺得番茄出現在碗裡,有些怪怪的。

拿完食材,下一步便是調味。調味料區裡排放許多小甕,有醬油、醋、酒、蒜泥、辣椒、檸檬水……各種各樣,任君調配。不過,要把味道調得好吃,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像我平時不下廚,什麼調味料該放多少也沒有概念。因為怕失敗,採取最保險的手段,每種調味料都加一些,當然這樣調出來的醬料味道並不美味,似乎是太淡了。抱著好奇心,向台灣朋友討一口試試,果然他的好吃多了,和我的味道有天地之差。然而,這一碗全是自己一手調出來的,又能怪誰?只好默默把它吞下。

到了1990年代,蒙古烤肉的風潮已走下坡,餐廳數量銳減,剩下幾家還繼續撐著。日本朋友來台灣,我常帶他們去吃蒙古烤肉,這時發現要解決日本觀光客吃的問題,選擇蒙古烤肉是非常方便的。原來不必看菜單是這麼地輕鬆。每次帶日本人上館子,比起考慮要吃什麼,更重要的是考慮他們不吃什麼,還得顧及合不合他們的口味。光是這些就令人傷透腦筋。如果菜上桌卻沒有人捧場,身為在地主人的我反而很不好意思。蒙古烤肉幫我把這些棘手的難題統統解決。

我父母第一次來台灣玩的時候,也是去吃蒙古烤肉。當時我教日文,和學生陳先生聊起父母預定來台灣的事。陳先生拍拍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心中盤算,這麼一來,既解決了吃飯的問題,又可以幫陳先生創造練習日文的機會,可說是一石二鳥,於是接受他的好意。那次帶我們去的就是蒙古烤肉餐廳。

那餐廳位於忠孝東路、頂好商圈一帶的小巷裡。門面很小,只有一扇門和招牌而已,從外觀看起來不太像是吃正餐的地方,反而讓人覺得比較像酒吧。記得店內一樓的陳設是一般餐廳的模樣,但沿著樓梯走至地下室,那裡的裝潢有趣極了。

整間地下室仿照蒙古草原,打造出一個個的蒙古包,包裡擺上大圓桌,可容納十個人。我和父母、陳先生,一共才四人而已,占用這麼大的空間似乎不太妥當。正思考要不要請服務生幫忙另外安排時,陳先生的朋友邱小姐──曾經見過兩、三次面──也來了。這下子人數湊到五個人,整個空間不像剛才那般空空蕩蕩。不多久,又有三人掀起門簾走進來。

「怎麼現在才來!幾點了,知道嗎?」

邱小姐一邊責怪,一邊笑。

我悄聲地問陳先生:「這三位是誰?」陳先生也搖搖頭。看來是邱小姐自己邀來的朋友。過了一會兒,又有兩位進來,他們也是被邱小姐叫來湊桌的。原本冷清的蒙古包裡,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同桌的人一共十個,而我認識的只占一半,另外一半還是當天第一次見面。雖然如此,鬧哄哄的氣氛卻一點也不像是臨時被湊合的一桌人。我的父母自然是聽不懂他們在聊些什麼。在場會說日文的只有我,和初級日文程度的陳先生。不懂中文的日本人與不會日文的台灣人同桌,這種情況在台灣不算少見。看這局面,今天這頓飯的翻譯員注定是我,也已有心理準備。沒想到,邱小姐找來的朋友當中,有幾位的日文能力還不錯。這瞬間,心頭的壓力一下子完全釋放。

另一方面,蒙古烤肉是父母生平第一次嘗到的料理──食材堆得滿滿,種類及分量隨自己喜歡,淋上自己調配的醬汁。除此之外,廚師圍著超大圓形鐵板,拿著特製的長筷子不停翻炒……一切的一切對父母來說,都是那麼地新奇有趣。

「你看,那雙筷子好長呀。」

算算炒得差不多了,廚師大顯身手,用長筷一掃,原本在鐵板上滋滋作響的肉和蔬菜騰空飛行,最後全乖乖地落在碗裡。這精采絕倫的特技表演令母親讚歎不已。

新朋友們一開始對長輩還有點過度客氣,在啤酒和烤肉香的催化下,雙方很快地聊開了。蒙古包裡的笑聲不斷,中國話和日本話此起彼落,一人續碗回來換另一人去拿……

在一旁觀看這畫面的我,靜靜地享受一切。

時間飛快地過了三十年,父母已經沒有體力出國遊玩。有一天在家,我與父母閒聊。

「還記得以前你們去台灣玩的時候,吃了什麼嗎?」

父親說:「記得。那個餐廳有許多四四方方的小桌子,天花板上裝好幾支電風扇,像螺旋槳。」母親也說:「我記得有恐龍的地方。」

我馬上了解他們說的是哪裡。四方桌、天花板電風扇指的是中華商場的「點心世界」,而恐龍指的是啤酒屋「印地安」。這些都是當時在台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名店,可惜中華商場和恐龍的店已經消失很久了。現在連記得這兩家餐廳的人都愈來愈少。

「其他的呢?還有沒有印象?」

「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帳篷裡吃的那一餐。原本只有我們幾個,不知不覺帳篷就坐滿了。沒想到他們找了那麼多朋友過來,把氣氛炒得好熱鬧。在日本絕不可能有跟陌生人同桌吃飯的經驗。我覺得那一天很開心。」

「我也記得,那一餐吃得很開心。」

父母都記得在蒙古烤肉餐廳吃飯的情景。那家餐廳現在也消失了。什麼時候關門結束的,我不知道。現在在台北,要找到一家蒙古烤肉餐廳很不容易,回頭想想也許蒙古烤肉正是代表那個時代的流行。

母親突然說了一句。

「對了,我們那一天在帳篷裡吃了什麼?」

我驚訝。

細細回想,確實是。連著幾天的早、中、晚,四處吃著不同的大小餐廳飯館,而且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在哪裡、吃了什麼,記不得是很自然的。在四方桌與天花板電風扇的店、恐龍的店品嘗到哪些美味,或許也全忘了。

沒關係。忘記吃了什麼,但還記得在帳篷裡與好多不認識的外國朋友們一起大快朵頤的時光。這樣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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